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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碧红相映戏菱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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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的时候已经夜深,一层大堂里有不少宾客。他们照例要了饭食上楼,云曦四下环顾,眼定格在一个角落。那里隔着环臂楼梯,很背僻,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像在一边饮茶一边看着什么东西,掩在满堂宾客里,并不起眼。

    绯心顺着他的眼过去,也瞅见了,那人衣衫非凡,虽然颜色是青灰的,但对于常着华服的她而言,从那衣料的垂软程度一看,就知道不是假缎,而是真正的绸,而且不是一般的绸,是冰蚕丝锦。

    两人并不露声色,依旧在柜台看了单册,然后牵着手,如一般亲昵男女往楼上去,路过拐梯又扫了一眼。上楼的时候,绯心低声说:“刚才楼梯拐道那人,身着华锦,料是官门里的,但身上偏又挂着管事牌,实是怪异。”

    云曦笑笑:“你也瞧出来了,路过的时候我扫了一眼,那人在看账册。他才是这里的老板,一个官中的奴才,敢在这里开这么大的买卖,而且身着锦衣,嚣张得很呐!怪不得一壶茶就敢开价二两有余,有官门护他!”

    两人轻声慢语,神情却像是在嬉笑厮磨,直到进了屋子。云曦这才转眼对庞信说:“你让重安盯着楼下那个。”

    绯心听了,忽然伸手揪了揪云曦的衣摆:“莫怕,无事。”云曦抚了抚她的手,“明早借着跟那丫头游船,先出了城,待回来再说。初八大驾就起,这两日先锋营就到了。”

    绯心点了点头,轻声道:“他若是达官家里的,必定戒备森严。庞信手下虽是高手,但毕竟于境陌生,难保齐全。”

    云曦微微笑着,在这方面的想法,唯她能理解得半分不差。他只是想探探对方门户,并不打算现在就扫探证据。刚到平州就有这种收获,对他而言并非好事,只会让他心痛而已。

    他们来时没走陆路而取水路,就是想避开重重哨卡。虽有通行令在手,但能少过一层就是一层。绯心想的也正是他想的,虽然行务属下皆是精英,但那身段会看得瞒不过,练家子出身走起路来都比旁人昂扬。所以只远远地瞧他是哪家的,到时再细揪不迟。

    云曦在意的并不是官家奴才身着华美,闹市里大开豪铺,而是从这个奴才,以及那官车横行踏踩,这里物价高昂,民生必比江都艰难,可见此地吏治之昏。若是他摆仪而来,半点是瞧不着这些,反倒让他们轻易蒙骗过去。

    是夜,庞信的两个手下郑怀和郭重安分别回来,说那马车最后驶进平州太守府。而那个着锦衣的男人,则拐了几条街,最后进了一座园子,外无匾牌,也不知是哪家的。

    绯心事先看过平州的地图,她准备了一份标明平州各个职府,并一应平州富户产业所在的图。她当时如此准备是因为怕有不时之需,到时官府是对他们的最大保护,而如今,这东西正好用得上。

    郭重安有识途老马的绰号,因他有项特长,举凡走过一次便就记得清楚。他凭记忆勾出一份大略的图,与绯心事先准备的一对,显示出那园子正是平州有名富户的产业之一。这富户姓陈,是平州的大地主,家有良田百顷,在平州也经营当铺。而这个客栈,也是记在他的名下的产业之一。

    这些细节云曦串连起来,面色更沉。旁人或者难理解,无法从这些细枝末节看到重点。但绯心可以明白,她家里便是商人,官商之间不清不楚千丝万缕的关系,她最是明白不过。还有一点就是,她深入宫中,深知个中奥妙。当然,也与她对云曦某些思路的了解分不开,或许有些时候,她无法体会云曦的心,但很多时候,他们的确是心有灵犀。

    就拿地图来说,云曦出行之前非常忙碌,因要各地巡走并陪伴太后省亲。他安排自己微服的时间少之又少,生活上的细节汪成海能替他着想周全,但汪成海没有绯心这般细密。云曦之前曾想过,但他没吩咐,他估计绯心会做,果不其然,绯心想到了。

    当晚,两人都有些失了困。绯心见他难眠,不由轻声劝道:“皇上不用忧心,天下之大,难保有钻营取利小人。皇上坐拥家国,唯大向利民,便是明君。无谓因这些败类贪图,扰了皇上南下之兴。”

    云曦偏了眼看她,低声说:“你也不必烦恼,朕不会以一累十,由此疑了乐正家的忠诚。”

    两人都是一语中的,一时间眼光交会。他伸手抚她的脸:“你能瞧懂朕,却难解我心。”

    绯心见他这两个自谓又在同时用,一时间不知为何,心又开始狂跳起来。他侧过身,将她搂过来:“你心跳得真快,怕什么?”

    绯心眼眸闪动,怕?或者真是怕,究竟在怕什么,她也说不清。他越凑越近,唇几近贴上她的额:“若不想睡,便做些正经事好了。”他忽然轻笑,身体不安分起来,抱得更紧,嘴唇在她面上游移,让她微颤而嘤咛。

    第二天一大早,庞信已经雇好车马。他们初五晌午到的平州,睡了一会晚上又逛,结果回去又让云曦折腾一起,搞得绯心整个人觉得快散了架一样。

    一觉睡得极沉,直到耳畔传来笑语,唧唧喳喳的有如雀儿在枝尖欢跳,绯心这才张眼醒了过来。一醒吓了一跳,身下晃动摇摆,分明已经上了马车,几时让弄上来的根本完全无觉。云曦正坐在她身边,和对面两个小孩打趣闲聊。

    女孩儿正是昨儿晚上那个,还是那身打扮,头发梳了两个小髻,额前刘海细碎,眉花眼笑的。边上是个男孩儿,想是她昨天口中的兄弟。八九岁的样子,眉眼倒是跟她有几分像,一件灰布小褂,肘间打着几个补丁,但也干净。男孩子长得晚,往那女孩身边一坐,矮下一大块,也不像那女娃儿那般能言会道,一副有点拘谨的样子,却也一直赔着笑。想不到他们还真过来了,云曦竟还把两人带上车来。

    女孩儿眼尖,一见绯心睁眼,细声笑着说:“奶奶醒了。”

    绯心很是尴尬,她从未在人前这般大咧咧地睡过觉。一时间暗恨自己迟钝,再累的怎么着,也不能半点没觉。

    亏是孩子没那么多想法,小丫头一脸羡慕地说:“大爷对奶奶真是好,奶奶有福气得很。”

    绯心面色更红,这小丫头整日家在外头做小买卖,一张嘴真如雀儿一般不停,逢人便说好听的。云曦听了笑,回眼看绯心:“连花儿昨天怕咱们反口,叫了弟弟过来,两人在外头竟蹲了一晚上。如今不随她去游,真就是咱们的不是了。”

    莲花儿?绯心听这名字取得俗气,不过小家小户的为了好养活,通常也就随便叫个名儿。绯心悄悄地眼向下,她身上裹了层薄单,透过隙瞅见衣服都穿上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云曦伸手把她拽起来,身子微错恰到好处地挡住她,让她好整理一下头发衣襟。他面色如常,继续去跟两个小孩闲扯。真是不知道,对着个小孩儿,他也能谈笑风生。不过这样正好,小丫头忙得跟云曦说话,加上绯心让挡个严实,也解了她的困。绯心缩在他后头,一时间听小丫头吹那东河有多好多好之类的。

    聊了一阵子,绯心才知道。原来这丫头姓连,所以就叫连花,弟弟叫连朋。一时觉得这家人也有趣,莲花莲蓬,一个开花一个结果倒也真算是名副其实。姐姐十二岁,弟弟十岁。不过南方人生得秀气,显得比实际岁数小些。家里就住东河湾连家庄,那里河湾连着淮河支流,有菱花荡。家家都挖塘养鱼,采菱,逢着节游之际,有时也出来做点别的买卖。

    绯心听了称奇,她看过地图,东河湾那里有大片水田,加上这里产的桂花球是举国有名的好米,怎么的不种田反养鱼了?这一带有清阳湖,又有淮河,那两边有专门的渔产村镇,跑这湾子里来养什么?

    绯心虽然心里想着但也不言语,静静听他们聊天。听云曦夸她的扇面好,连花便答说她爹原是个读书的,考了好些年也不中,实是养不了妻小,便弃了书安心务农。有时闲了,她娘便编点席子扇面,他绘了画,价就能上去些。一时可能就心里生了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想法,直教自己的孩子也见天村野里混,识不识字都无所谓的样子。

    云曦听着她不停地说,一时笑着回头看绯心:“何时你也给我生一对子女,这般一家子出来才有趣儿。”

    绯心听得面红如血,缩着足拿裙掩着,整个人都快缩在他身后。还不待她开口,连花已经快嘴接过:“奶奶福气好,将来一定百子千孙的。”

    绯心真恨不得拿馒头把那丫头的嘴堵上,那边连花还喋喋不休:“大爷生得很俊,将来孩子定是好看的。”

    云曦忍不住笑出声,若无其事地向后伸手,正隔着裙握住她的脚:“我娘子身子不好,不求百子千孙,只求能有一儿半女也不枉我期盼一场。”

    绯心听得心惊肉跳,宁华夫人去年为他产了一女,如今俊嫔业已经身怀六甲,何以来期盼她?她有寒虚之症,连她自己都心灰意冷,又有什么好期盼?

    云曦突然转脸看着她的表情,眼神莫测,笑容深沉:“娘子在家操劳,出来也难舒胸怀,之前还道羡慕旁人比翼和美,为夫还以为是真。如今想来,倒像是娘子在诳人呢。”

    绯心听了心里一紧,这话当然她明白是什么意思。当日她在船上,借着左含青的事跟他剖陈了一通自己见解。当时她也承认,见一众姐妹与他相处合宜,心里十分羡慕。但羡慕归羡慕,她同时也向他更是坦承她的心迹。如今别的他都不论,单就这事来点刺她,偏还找这个时机,对面还有两个半大孩子。

    一想这些天,她事事顺他的意,脸面丧了无数,这便也罢了。如今明知她难生养,还要点她痛处,偏又当着孩子说这些个事。他是皇上,便随便拿她戏耍。也怪自己为声名所累,一心想回家风光,就诸事皆忍。但饶是如此,她心里也添了痛堵,加上刚才又睡死了出了丑,越发有些恼羞成怒。但她再怎么怒,也不敢对着他吼叫,不过是低着头极小声地嘀咕:“哪里就敢诳你,活腻了不成!”

    云曦的眉毛一下子扬了起来,眼里却挂了笑。他万没想到绯心居然敢碎碎念,平日里有时她也引经据古地跟他辩,说出的话也极不中听,但通常都是振振有词的大道理。如今没有大道理,简直就像是使小性儿,明明心里不乐意他的话,又不好意思犟,只能缩在那蔫头搭脑地动嘴唇。她声音太小,他便是离得近也听不太真。但他能猜个八九,索性彻底转过身去捏她:“你有理了,我说错了吗?”

    绯心一见他又开始浑不吝地动手动脚,一时扭着脸伸手去推他,极小声地说:“别介,疼。”

    说着,脸已经烫了一片。

    对面两个小人儿,四只大眼一眨不眨瞅着他们。突然连朋捅捅边上的连花:“家姐,他们像咱爹娘。”

    连花一瞪眼:“扯屁,大爷和奶奶是富贵人!”

    连朋一缩脖子,被姐姐一眼瞪回去不言语了。这边云曦和绯心愣了。绯心臊得没地方躲,使劲往云曦背后缩,云曦的手摁着她的脚,回头向着连花笑道:“你个女孩子家,如何张口说这浑话?”

    连花讪笑着,悄悄掐兄弟一把,脸上仍是讨好的笑意:“小的爹娘都是乡下人,哪里比得了大爷和奶奶呢?”

    “哪里学的这些?”云曦嗔着,这会的工夫,车已经行到了东门。今天已经初六了,先锋营并一些先行官估计已经提前到了平州,所以出城的时候查得很严,便是有通行令,守门的还是掀了帘看了看,见有大有小,有男有女,便也就没说什么。而且车也是本城常跑道的。他们雇了两辆,没要车夫,庞信驾着这辆,后头跟着郑怀驾了另一辆装着东西。绯心担心他们翻后头的东西,但汪成海拉着他们说了些什么,估计又点了些银子,便是如此也耗了一会,然后这才缓缓起行。

    连花瞅着外头,待车走才说:“大爷听口音像是北方人,是过来看皇上的吗?”

    云曦知道她是小孩子性,再早早出来营生,也懂不得太多,遂笑笑:“你听得倒是准,正是听说皇上南巡,想过来瞧瞧阵仗。”

    “小的也想看呢,不过今天晚上就封城了,不让进了。”连花搓着手,“昨天我娘说了,让小的卖了扇就赶紧回去,省得让兵来轰,要罚钱的。不过实在不舍得大买卖,才又多待了一宿。”

    “为何?皇上巡皇上的,你们过你们的,还不让人活了?”云曦听了眼神微动,轻声说着。

    “嫌我们给平州丢人。”连朋一直呆坐着,突然插了一句嘴,说完马上看自己的姐姐,见她没拿白眼翻他,一时嘿嘿笑了两下。

    “什么意思?”云曦听了问,绯心一时也有点听住了。

    “前几日贴了告示了,不过现在都揭了呢。”连花说着,连朋捅捅她:“家姐,娘不让说这些个,说多了要关起来的。”

    “大爷问话呢,你还想不想要果子了?”连花瞪他,一时看着云曦,突然凑过来说,“大爷,要是小的说得好,大爷给个赏吧?”忽然又一噤声,上下打量他,“大爷是不是当官的呀?”

    绯心听得忍俊不禁,到底是小家小户出来的,饶是机灵也是有限,家里也没教在点子上。云曦笑笑:“自然给赏,一会不是去摸鱼采菱角吗?若是你路上再说得好,我一并出十两银子怎么样?”

    “真的!”两个活宝同时眼睛里显出元宝样,眼睛都直了。半晌连花才结结巴巴地确认,“不,不兴诳人的。”

    “我一个大人,怎么骗孩子?”云曦笑,“你且先说说,什么叫给平州丢人?”

    “您想啊,皇上来了,要是看到平州穷人多难看。皇上不高兴,平州就得倒霉。”连花说着,“前些天发告示了,家住城里的,这几天不许出门。官里说街上太乱,这几天要是想做小买卖摆摊儿,就得去官府指定的街摆,统一管理。但摊儿费好贵的,不租就不许出来,省得出来丢人!”

    “这里离江都不过百多里,江都你去过么?是不是也这样?”云曦突然问。

    “江都归省里管的,平州不是。好像是归什么”连花挠挠头,有点不清不楚,接着说,“反正这里跟江都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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