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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碧红相映戏菱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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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一样的,小的没去过江都。不过听庄上人说过,那边东西便宜得很。”

    “何时听的?”

    “一直都便宜得很,庄上有人去过,说东西很便宜。”

    “怎么到这里就贵了?”

    “要想倒过来做买卖就贵了,路上要钱的,过关卡要钱的,加起来就贵了。”

    绯心听了,心里已经梳理明白了八九。平州是直属州,上归直隶,不属于淮东淮南任何一省。但又地处南方,离京城很远,这里便借着山高皇帝远,各省长官管不着这里,俨然自据一方,当地官员成了土皇帝。路设关卡,索要费用,导致货流价高,物价贵也因此而来。但有一点绯心想不通,为什么放着水田不种,要去挖塘养鱼?这里集中稻田,每年为皇家供米量之广大,从不缺少,按理说至少米价不会很贵,但这里什么都贵,有些不通。

    她正想着,云曦已经问了:“这里的米很好,桂花球只这里有啊,怎么还会很贵?”

    “好田全是陈家的,要三成租。哪里给得起啊?”连花说着,“我们庄上,也只有十户人租种得起,其他人都在湾子养鱼了。本来湾子这里都没人管的,现在看我们养鱼,也要租税的。”

    云曦眯了眼,陈家,和之前的细枝全连上了,他全都明白了!三成租,好得很!朝廷明令,各地租成不得超过十五税一,他居然开价三成!

    “大爷,一会要是碰着我娘,可千万别说是小的说的。”连花吐吐舌头。

    “不会。”云曦笑笑。他回眼看了看绯心,绯心轻拉着他的衣襟,给他一个小小安慰的微笑。虽然他此时面色如常,但绯心知道,他快气炸了!

    车子缓缓而行,眼见触目绿油油的一片望不到头,淮东淮南一带,近几年稻米产量很高。此时稻子皆抽了穗,有些开了花,一片清香。锦泰自昌隆朝起,重视水利,朝廷围湖垦田,清阳湖东西两隅,大片田野。一些山丘之地,也有木棉,茶叶,放眼而去,清郁满眼,让人满心舒畅。

    庞信按着连花的指向,过了这片稻田并一个庄子。听连花说,这里是陈家庄,这一带的好田,全是陈家庄的。庄主在平州也有好几个当铺,是平州的豪绅。关于这个,之前云曦已经有耳闻。过了陈家庄,再行一阵,便是淮河与清阳湖东南隅连通之地。这里人称东湾子,四周开始起伏不定,有丘陵小山,田地也是开得东一块西一块,盆凹之地有不少塘围,想是这里便是连家庄一带。这里虽然没有大片良田,但景致好,所谓的湾子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沟渠,一侧是山包,另一侧平缓之地有田,山包上也有田,间隔着有一户户的人家。地也越发难走,马车行得极慢。

    “小的家快到了,这下头有小的家里的塘,有这么大的青鱼。一会让朋子掏一条给大爷吃酒。”连花一边比画着一边说,“小的一会去田里摸田螺,我娘炒得可香呢!”连花忽然又弯了眼,笑眯眯地说,“今天晚上平州就封城了,不如大爷别回了。住小的家里吧?便宜得很。”

    绯心瞪眼看着她,这小丫头做买卖的心思真不是一般二般,给他们弄到这么个穷山沟里,如今连客栈的买卖都想揽上了。

    “这边上的棚子都干什么使的?”云曦瞅着什么都新鲜,一时间指着一丛丛的小草棚问,“也有人家在这里住?”

    “看塘用的,有淘气的孩子讨厌。没事来摸鱼,通塘眼,把鱼都放到他们家里去。所以现在都弄这个!”连花说着,一时屁股离了座,往这边凑。

    “你也干过吧?”云曦轻笑着打趣。

    “小的才不做这事。”连花一脸正义凛然,“陈家庄的把着好地,田里养螃蟹,拒河口放苗出大鱼,又拦在我们庄外头,收鱼的都不来这里。就这样还不甘心呢,都是他们弄的。这丛山过去就是清阳湖东角沟子,风景可好了。北方可瞧不着这些的。”

    绯心听了不语,陈家庄占据良田,鱼蟹之类的定也比这里要强百倍。这里虽然看着有山有水,明秀非常。但瞧房子已经知道,比刚才那庄子穷了不知有多少。

    一时间,河湾里有了人迹,眼见有个女子脚踩一个乌红盆,手执长蒿,极是巧妙地在弯曲的细窄里钻来钻去。河里生了密密的野生菱角,她不时揪起整株来,翻出红菱丢进盆里。一会的工夫,盆里已经覆了一层。

    她头上顶个荷叶当帽,一把乌油油的发甩在身后,纤巧身姿看起来也极是英爽。一时间看到岸上的车,连花也看见她了,一钻身探出头去喊:“金子姐,看到我娘了没?”

    被称做金子的女子扬着头,挥了把手:“没见大娘来。花儿,又进城了?”

    “是咧,揽大生意了!”绯心瞧不见她的脸,但听她的声音颇是得意,一手还拍着雕花的车窗向人家显摆,“跟她说声,我带弟弟晚些回。”

    “知道了!”那女子说着,人已经随水远去了。

    云曦一脸惊奇地瞅着那景儿,一时突然说:“你说带我摸鱼,这河可荡不起船来。”这根本就是河沟,而且窄得很,到处水生植物,哪里能撑起船。再说,看这里的样子,也不像有人撑得起船的。

    “再往前就能荡起船的。”连花脸通红,怕云曦说她诳人,一时间声音也没那么坚定,偷眼看云曦,“真能荡得起的。”

    “这个怎么玩儿?”云曦瞧着那人远远的荡走了,一时也心痒,“船我坐腻了,你教我如何摆弄这盆儿如何?”

    “好好。我家有大盆儿,两个人都能托得起!”连花一听,马上来了劲头,又开始吹,扬着声说,“赶车的大爷,停吧,到了。”

    绯心刚一下车,扑面的清香倒是让她神清气爽。眼前河沟蜿蜒,于葱绿之间渐隐渐没。对面青山,身侧片片鱼塘,远处丘包处散落着几处民居。埂间不时有戴着斗笠挽着裤管的村民,瞅见有车马,皆是远远地瞅着,并不近前,直至见了连花,这才垂下头各自忙碌,想是她这般拉买卖也不是头一遭。

    “这块是我家的塘,一会大爷要钓要摸都可以,得着了都是您的。”连花下了车,连鞋也脱了,别在腰上,赤着脚把他们往塘边引,让他们瞅里头的鱼:“您看,有鱼的,大鱼,不诳人!”

    连朋跟着跳下来,比连花矮了一个头,两下把裤子撸上去,一副只消云曦说摸就跳下去的样子!

    鱼塘不是很大,十几丈方圆的,边上搭了个小草棚子,上头挑了一盏破灯笼。塘边还挽了一条极小的舟。一会的工夫,汪成海深一脚浅一脚地过来,看着四周低声说:“公子,这车放哪啊?”

    “往里引引,就停在塘边上吧?”云曦指着那小棚子,“连花,你把这棚租给我如何?晚上我连塘都帮你看了。”

    “哪?这怎么敢?”连花看着那小棚,伸手向前指,“我家就在前头的,有空屋子,比这里好!这里晚上蛙声可大了,睡不着。”

    绯心一看这里,脸先绿了一半。那棚子小不说,连门都没有,打个破草席。而且黑糊糊的,不知道沾了多少污上去。先不说脏不脏,光虫子就顶受不住,加上一近了村野,温度也比在城里低,一晚上过去,人先要死一半!

    “爷,在这里耍耍罢了,晚上还是回去吧?有通行符,断不能连有令都不让入吧?”绯心憋了许久,拉着他的衣襟低声说。

    云曦回头一笑,拉着绯心向连花道:“你先也弄个大盆教我怎么划,棚子你交给我不用管。丢了我管赔!”说着,给汪成海一个眼色,自己拉着绯心往河边走,“我们先四处逛逛,不远去!”

    绯心让云曦拉着,这里枝草连密,她裙长袖宽,勾勾拉拉的很不便利。连花一扬头,连朋马上过来带路,很有眼力见地在前头把草踩平。庞信令手下帮着汪成海弄车马,自己远远跟上绯心他们。眼见这里田地庄户不分,农户错落,不时有人往来。见了他们,一时也都友善地笑笑,越走道越窄,有的把塘挖的只与河沟一径之隔,根本车也没法往这里来。

    他们行了一阵,眼前横出一条河来,与之前的河沟相汇。说是河,其实也谈不上,便是稍宽深些罢了。左右看去也不见桥,估计最深也难过腰去。绯心近前的时候,正有一个男人准备上岸,竟是光着的,衫裤并鞋都顶在头上。绯心一见,吓得七荤八素,喉间低呼人整个往云曦后头缩。

    云曦开始也微是一怔,那男人一时抬头,瞅见连朋,再一看,还有好几个生人往这边看,也有些不好意思,忙着拿衫裤挡着,微侧了身往草深的地方挪,嘴里叫着:“哎呀臭朋子,死啦到银子里去咧,带人来这!”

    连朋跳着脚嚷:“又光腚,我都不光腚你光,吓到贵客奶奶,家姐打死你!”

    云曦突然回了头看绯心,见她一脸惊恐的样子,再是忍不住唇间荡出笑意来。他毕竟有极好的修养,不愿意当着面儿嘲笑人,所以那抹笑直至对着绯心才展开来。他抚着她的眉眼低语:“入乡随俗罢,是咱们吓着了他!”

    一会那男人出来,撒了腿就跑,脸涨得通红。绯心低头再不敢看半分,心里乱跳难休,更有些耻意难耐。其实她没瞧见什么,但云曦的开解让她心里稍平,的确,是他们吓到了他。这里人贫苦些,总怕糟踏了衣衫,所以过渡总是如此。

    一会的工夫,连花顶着个大盆,跑着奔来,一并来的还有一个妇人。三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粗布的衣衫,头发以一条青花布带系住,腰间系了条围裙,一边走着一边把手不停地往围裙上蹭着。妇人生得娇小,五官也算清秀,远远地见了他们已经咧着嘴,满脸的笑容:“大爷和奶奶好!”她的声音微微哑,有着浓浓的南方腔,“这里很好玩,后头还有田,回来摸螺来吃。晚了住在这里呗,有大屋,豁亮干净的。”

    “打扰了,我们不过是贪看这里的风光。刚才已经和连花说了,就住你家看塘的棚子。”云曦微微笑着还礼,虽然连花没介绍,但一见这架势,八成是她娘亲。

    那妇人见了他,眼一亮,抿着嘴笑:“大爷生得好俊。”

    绯心见她言语无礼,一时微蹙眉头。那妇人一见绯心的表情,忙补充了一句:“奶奶生得也好俊的人儿。”

    绯心无语,云曦却笑了:“内人面皮薄,见笑了。”

    妇人笑着摆手,指了指连花的盆:“这东西不是随便可撑得的,大爷一会小心些。”说着又叫连朋,“一会仔细看着些,别只顾着玩。”

    绯心一瞅这东西,一个盆一会扔在河沟里。瞧人家撑得自在,但哪里就随便可以玩得的。一直拉着云曦的衣摆,想劝他,但见他兴致高昂,而且边上庞信根本一句话也不说,弄得她也不知如何劝起。

    这条七拐八绕的河沟边上此时站满了人,嘻嘻哈哈搡搡,简直比看大戏还热闹。不对,这帮人简直都入了戏,跟着演戏的人同喜同悲,一时吆喝一时叹气,一时还叫叫嚷嚷地提醒。而演戏的人正是云曦和绯心!

    云曦已经满头大汗了,袖子撸到肘弯上,赤脚挽着裤腿站在盆里,七摇八晃扭着腰,手里的长杆子左右乱点,舞得简直像是戏台上耍大刀的,一会左挥一时右顶,晃得极是吓人。绯心坐在盆里,坐在这种盆里已经够丢人的了,更可怕的是岸上还站满了旁观者。绯心觉得这根本就是一场浩劫,这已经不是奇耻大辱可以形容的了。

    开始只是三三两两有路过的觉得新鲜,后来就开始呼朋唤友凑过来看,一时间男男女女,挤得满满当当。连花撑了一个小乌盆在前边指导,连朋整个都浸在水里,就露个小脑袋在他们后头当保护并推盆儿的。其实这盆儿禁不得两人,但连花是一心只想让客户满意,生是让弟弟在后头托推着。

    不仅是他们,汪成海都成泥猴了,滚得满身都是泥,在后头拖拖拉拉。罪魁祸首就是他!开始没那么多人看的,后来他非下来帮忙,结果没一会让沟里的草缠了脚,开始呼天抢地地哀嚎,直道有水鬼拖他!吓得绯心三魂七魄散个无数,引得来了一帮人围观,哄笑得云曦恨不得一杆子敲死他!

    人就是这样,当你突破了最后的底线,也就有些无所畏惧了。绯心开始的时候,真是觉得痛不欲生,不仅面如火灼,根本就是撕心裂肺。她哪里这样让人指点围观过,别说什么面子里子了,根本就是让她彻底崩溃!

    但是,当这种心理的提防被彻底摧毁,当人们开始由看热闹变成热心地指点,当云曦有了细小的进步,人们都高低不齐地呼着“好咧好咧”的时候,绯心也开始专注在这场游戏里,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面子好保留,也用不着再有任何矜持。

    她也慢慢放开手脚,尽量不再死死扒着一边给他制造障碍,当她舒展了身体,并且配合盆的移动而慢慢摇摆的时候,云曦也渐渐掌握了窍门。

    所以,当她按照连朋的指示,成功地捞到一丛碧绿,用力把它们拽上来,并成功地从根里翻找出红通通的菱角的时候。她竟有种喜悦填了满心,她迫不及待地将它们揪下来,顾不得满手的泥水,大声叫着:“有了有了,找到了一个!”

    岸上的人都应和着:“有了有了!”云曦抹了满头的汗,低眼看绯心眼中的狂喜,真的就是狂喜。便是答应让她同随南来,她也没有这般明显的狂喜溢在眼里!

    说实在的,刚才他被人连番哄笑,连他都有点急了。都不知这帮村民在看什么,有这么可笑吗?连花不是时常带外地人来这里玩,这场景他们该见多才是。偏围过来瞧他们,害得他白白地更紧张起来。

    有一度绯心整个人都窝在盆里,像是随时都会抽过去一样,面色惨白得吓人。但她缓过来了,他知道,她不是被逼到尽头无可奈何,这和以前不一样。她是冲过去了!虽然过程于她而言,可能是一场浩劫,但她的意志承受住了最大的考验。这于别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她而言,就是最大的考验,比面临生死关还要重大!

    所以这一刹那,她有着惊人的美艳。她那被拘禁二十年的天真烂漫,在这一刹那,破茧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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