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贵妃,臣妾自当令”
“令什么?令你爹现在去太后处言明,那二十万两与贵妃无干?全是你栽赃嫁祸不成?”云曦微挑了眉毛看着她,“当日你不是有凭有据,连信物形状特征都说得半分不差吗?你筹备数月,不正是等今天吗?”
雪清听他话里挟刺,扎得她心里揪痛,眼圈一红,突然跪了下来:“她的确向臣妾家里收了二十万两。臣妾若有胡言天诛地灭!皇上只肯信她,却不肯信臣妾。”
云曦哼了一声:“你给都给了,何苦现在再旧事重提?当日是你受高位之诱,贪污的有罪,那贿赂的就是干净的了?如何就你委屈?”
“是,臣妾承认,当时被她引诱,受那高位之惑。便是皇上如今降罪,哪怕赐臣妾一死,臣妾也不敢有半句怨言。”雪清听着落下泪来,“臣妾原本抵死也是不愿意说的,哪里有人愿意自揭里短?更何况律例严明,臣妾怎么不知这祸累家亲的道理?只是臣妾入得天家,自是知晓忠义之理,所谓举罪不避亲始为大德。家里为了此事,一年多来惴惴不安,夜不能寐,臣妾父母心内既愧受皇恩,又恐人贪得无厌复往无终。臣妾既不想连累父母,亦不忍心家人再受挟制,所以便索性言明。此事皆因臣妾而起,是臣妾不忠不孝累及家人至此。还请皇上念在往日情分,发落了臣妾便是!”
她轻语凝噎,声如铃琅,面容温婉而含凄,话说得入情入理滴水不漏。云曦垂眼看着她,容貌未改,但神韵已经不同。他浅饮了一口茶,一语双关地说:“想来倒是你家里误了你。不过你倒真是有了进宜了。”她自有她的天真出尘,却送到这角斗场里,迷了心性失了本真。
“是臣妾拖累家人。臣妾一直想向太后领罪,但又不想再让她老人家伤怀恸心,今日得见皇上,臣妾只想求皇上能宽恕老父,除此之外,别无所求。”雪清一边轻泣一边说着。
“起来吧。此事就此作罢,不用再提了。”云曦放下茶盏,“朕乏了,你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雪清听了头半句心里微是一松,但听他接下来竟要轰她走,一时又有些发闷,向前膝趋了一步,半抬着脸说:“皇上,臣妾知道皇上心痛。但臣妾何尝不是呢?皇上对贵妃情深意重,臣妾几曾愿意害她?臣妾与她一直相好,姐妹情深。但是臣妾更知何为轻重,臣妾身受皇恩,不敢有半点辜负!”
云曦眉头微蹙,半眯着眼睛笑了笑:“姐妹情深?照你的意思,倒是说拼了累及家人不顾,舍了姐妹情深不究。只管让朕看清朕的贵妃是何等面目?你倒是大大的忠良之人?”
雪清咬了咬牙,低声道:“臣妾不敢称忠良。只是不想皇上受人蒙骗,被人利用。”
“宫里从来就是被人利用和利用别人,朕不能幸免也不奇怪!”云曦冷冷地说,“她什么样子,朕比你清楚!你用不着在这里惺惺作态,既然大胜而归就该欢享胜果才是。朕不想再听你讲这些大道理,也不想再看见你!”说着,他一下站起身来,抬腿就往亭外而去。
雪清心如刀绞,泪泣不绝。就算贵妃罪行累累,他也视若无睹。眼中除了贵妃再无旁人,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还要装作与她情真意切?她赢了什么了?她明明就输得一塌糊涂!她眼瞅他人已经到了亭边,挣扎着站起身来:“皇上既然从未对臣妾动过半点情怀,皇上既然一点也不在乎臣妾为皇上所做的一切,为什么当初还要”
云曦回身看着她,一步迈过来看着她说:“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朕。你现在揭发她,只是因为你恨她。你既恨她为什么还要学她?学得不伦不类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她为人虚伪但从不掩藏自己所求,酷爱声名追求高位就是她想要的!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朕给不了你,你就去剥夺朕想要的。你以为你打垮了她朕就能回来守着你?你简直天真到了蠢!”云曦越说越怒有几分压制不住,“以前或者还有几分情分,但如今朕和她都不欠你半分!”
他言语如刀,刀刀致命,割得她体无完肤神魂溃倒。她连着退了两步,险没撞在桌上!
原是她猜错了,皇上不是无情,他是把情全给了贵妃了!如今他不爱她,不仅不爱甚至恨她。就算她整倒了贵妃一样一无所有!她真是傻到了家,竟然还以为,他只是想要一个会筹谋掌控的人留在他的身边。其实不是,完全不是!
她眼泪滚落,她每次都会猜错,她以为他是有情的时候他却是无情的。当她认为他是无情之时,他却偏有了情!她完全看不透也猜不着,当她天真烂漫的时候宫里教她要诡算筹谋,当她筹谋的时候,他又开始厌憎!她究竟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呀?
“难道臣妾喜欢皇上也有错吗?”雪清失魂落魄地低喃,“臣妾自小就知是要入宫的,臣妾自小就知道,臣妾注定是要进宫的。无论皇上是老是少,是美是丑,臣妾都只能喜欢皇上。难道这样也是错了吗?”
云曦轻轻地笑了笑:“喜欢本身自是无错,但喜欢的有时也不见得就是你的!”林雪清的家里从小按宫妃标准教导她,但却没教会她如何在宫廷里生存,或者也是教了,不过她没学会罢了。
雪清连皇上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她眼前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清楚。她从来没看清楚过皇上,亦看不清贵妃,甚至看不清这宫闱。她无法分辨真假,也不知何谓错对,原来是一直稀里糊涂地迷失在这里。她不争是错,第一个孩子或者也是唯一的孩子就葬送在她的天真里。她争也是错,因她伤害了皇上最爱的女人,他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等她慢慢回过神的时候,日头已经西垂,斜阳的光抖进亭里正落在那画筒上。她突然轻笑了笑,至少她赢了一个人!号称宫中最会做人,最小心谨慎的贵妃!她得不到皇上,但贵妃也同样得不到。至少她还会在这里继续下去,但贵妃却没什么机会了!
她想着,忽然伸手抄起画卷,慢慢展开看那画中的人。好个光彩明艳,仪雅无双,终日算计别人,如今也倒在算计之中。宫里原来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地方,这里的土攘,根本开不出情意的花朵!
莫成勇在掬慧宫殿外前园里指挥奴才,这些天皇上常来,加上太后也警告过他,况且如今这宫里也不光都是寿春宫的人,最近因着要收拾火笼,拆换窗纱,将一众大毛衣服并夹衣都规整收好。又因三月底的时候懿旨令给掬慧宫加制,所以一应器物都得赶着续摆装陈,弄得掬慧宫极是忙。
前一阵子,皇上令陈怀德引了一众太监宫女过来携理。莫成勇也不傻不呆,皇上最近恐怖至极,每每来了掬慧宫里头就砸倒一片,吓得莫成勇天天都盼着回寿春宫。所以眼见乾元宫来了人,赶紧的就把内殿几处全让了陈怀德。自己就在外头管管奴才和体面上的事。
他这边正忙着,突然外头小太监报德妃没设仪辇,只是带了几个人往这边来。莫成勇心奇,太后一早有令,不得各宫来探,如今她怎么这会子过来了?他心里想着,但却也不敢怠慢,忙引着人出去迎,眼前德妃已经近了殿门口。他忙着跪下请安,雪清睨了一眼他:“起吧!贵妃姐姐在吗?本宫找她说说话。”
“回娘娘,贵妃娘娘今儿格外不好,怕是不能再劳神了。”莫成勇应着,“如今这掬慧宫药气连天的,怕再染了娘娘,实是不敢接驾。”如今在宫外,不时有人走动,莫成勇自是场面话到底。他心里好笑,这德妃如今还跟贵妃有什么好说的?当日不就是她来密报的吗?外头看笑话还不够,还真想瞧着咽气怎么的?
“本宫一直与贵妃情深,如今本宫也心如火烧一般的。这不,刚才可巧遇着皇上,皇上往启元殿议事,不得闲来,让本宫替皇上瞧瞧贵妃,再捎一幅皇上御笔给贵妃解闷子。许是贵妃心里舒服便能好些。”雪清说着,边上的太监把东西一亮。
莫成勇一听把皇上端出来了,他也不能死拦着德妃那边再找人去问皇上,只得身体一侧道:“既是如此,娘娘少叙片刻也好。”
雪清来之前已经让人打听了,皇上往启元殿去见臣工,当时殿外跪着好几口子人,没个一时半刻他也来不了。况且画在这里,的确是御笔亲书,她并未诳言,便是见了太后皇上,她也有的应对。她是在前御园让皇上一番言语刺得她一身是伤痛,如此才动了往贵妃这里的念头。倒不是想把贵妃怎么样,如今这般守卫重重耳目众多她也做不得什么。不过是见见手下败将心里也舒服些!
她眼见莫成勇让路,领着几个奴才便进了掬慧宫。金碧辉煌依旧甚至更胜从前,也是,如今这里等同驻心宫一般,排场都比往日要大了许多。
一时她进去,转过正殿便是中间园子,围着几间抱厦,绯心正坐在一丛牡丹花荫边上的一张贵妃椅上。
今天她穿了一件彩锦的华衣,比去年雪清所见的更加华丽十分。这匹质料与去年的颜色不同,走的是端彩紫云的渐层,水印一般渐浸。小小的半月领,八字兜身修裁,自腰开始慢慢撒开大摆,下摆全是镂空的蝶旋,宽袖打出层层的荷叶边,绕着金丝坠穗。乌黑的发松松绾着,全是星星点点的星扣宝石,眉眼自是明媚如初,而且不但没有半分憔悴,人好似比之前还略圆润了些许,实是让雪清大大地意外!
如今落日已经尽,廊间已经掌了灯,她往这里一坐,生是让这里光彩了起来。绯心手里捧着热茶,此时听了声响转过头,眼见雪清正站在沿阶上看着她。
两人四目一对,竟是都有些怔了。过了一会子,绯心站起身来:“既是来了,往花厅里坐坐吧?”她说着,便将手里的杯递给迎过来的陈怀德,自己慢慢地往后殿里走。
雪清跟着她,见她步履如昔,背影依旧,浑然没有半分将死之枯干苦楚之感,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见她之前心里所想的一番话竟都去了大半。不仅如此,竟自又带了悲意!想来,贵妃是虚伪贪婪成性,但实是没对自己有什么太过的损害。如今这般,倒像是欠了她一般,见她竟有些懦懦起来!
两人进了花厅,奴才奉上茶来,绯心便让陈怀德领了人闭门出去了。这里只得一方榻,摆着靠枕并小几,围得几展屏雕,墙上悬着江河图绘,地上紫金铜炉袅着淡淡的香芬。绯心往榻边坐了,见雪清的表情,轻轻笑了笑:“今日怎么得了闲来瞧我?”
“你可恨我吗?”雪清抿了抿唇,终是没她能压得住。前行了两步,踱到她的身侧垂眼看着她,“瞧你这样子,过得不错。”
“在这宫里,只有成败。”绯心微倚着枕看着她,“我并不恨你。”绯心轻顿了一下,继续说,“以往我也从未真心待过你,以后也不会有人真心待你。如今此局已经超出你所控,你要保重!”
这话触了雪清的痛处,她咬了咬唇:“你不曾真心待过我,如今你终于承认了?也是,我们嫁给同一个男人,所以注定不可能是朋友。至于以后有没有人真心待我,不消你来操心!”
“其实真心或者假意,不需要刻意去分辨。有时只消你看开一些,日子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煎熬。”绯心看着她,眼眸亮亮的,倒有着不同与往的璀璨,“宫里不同于宫外,不真心待人并不代表就准备害人。不过是生存始然,人人自危而已。我并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这些话,其实倒是我的真心话!”
“这个时候倒说真心话,真不知你这人究竟是怎么样的!”雪清听了,心下越发地难受,一时间眼圈又红了。
“其实我很羡慕你的个性,你自有你天真出尘的地方。”绯心笑笑,“我与你不同,自小父母关怀都是要与人争的。你家里待你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所以你不会尔虞我诈,如今想来,倒是你家里误了你。”
雪清一听,忽然眼有些发怔。这句话,似是在哪里听过!她忽然觉得脑中电闪一过,中午在花园里,皇上居然也这样说过!但那时,他们明明说的是二十万两的事呀!
“我家里如何误我?”雪清一时不由自主地开口,身子微沉,不觉间竟坐在她的身边。
“你父亲是朝中重臣,母亲出身名门。世居京城,家世显赫。”绯心淡淡地说,“你是正出的女儿,同母兄弟个个出类拔萃,自小你的环境总是比别人优越许多。纵有其他兄弟姐妹,总归不能与你比。任何东西你都不需要争,自有人放在你的面前。从小你就照规行矩,父母悉心栽培,有天人之资,玲珑剔透,更出落得闭月羞花,红颜绝色。可谓集万千宠爱在一身,旁人只有艳慕的份,绝无资格与你相论。所以你对人从不设防,因根本不需要。你自是比他们都优秀,一切所有都是顺理成章。入宫,封位,受宠,甚至于母仪天下,在你看来都该是手到擒来,毫不需要费力。其实不然,入宫不单是嫁人,宫里不同于任何一门一户。而你要做的,也不仅仅是让皇上喜爱。”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不是从未真心待过我吗?”雪清听她说着,突然开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我临终赠言好了。”绯心轻轻地一笑,“我已经退下火线,以后不需要再争斗。但你不一样,你若想长存不倒,便要先有觉悟。我未曾真心待过你,的确曾经利用过你。不过如今,我与你也就两不亏欠!”她突然微微眯了眼睛,“我若是你,今日根本不会来。赢都赢了,何苦还要自寻烦恼!”
雪清怔了一会,忽然落下泪来。她一把伸手揪住绯心的袖子:“你何必与我说这些,虚伪至极惺惺作态,说什么真心话,你压根不知道什么是真心!”
绯心听着眼也有些潮,她抿着唇无声地笑了笑,开口道:“的确,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我今天与你说这些,是知道你是真心爱他的。但你想在他身边立得住,光有真心还不够!在宫里,树敌并不是好方法,要懂得以静制动,随机而发,减少锋芒”
“你以为你是哪个?别让我笑话了!你得不到了才来让我,我才不稀罕!”雪清听了越发痛哭起来,恨不得扑上去揍她一顿。
绯心眼见她这般模样,一手伸去抓住她咬牙:“林雪清,你在这里使什么性子?我告诉你,你今日不该来。你若是想择脱干净,到时你照我的话去做!”说着,绯心也不管她的挣扎,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扯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雪清也是娇养的,哪里忍得疼,一时哀叫着手乱拍,长长的指甲一下勾划上绯心的衣襟,带脱了丝去。
嘴里叫着:“我干什么听你的,我才不要你来教,你这个手下败将,你活该你活该!”她今天挨遭了一天的堵,生是这会子什么气都撒出来了。绯心也不管,料定她是听到了,便扬着声音叫:“陈怀德!”
陈怀德听得屋里雪清叫嚷,已经想推门进来,这会子听到绯心喊他。忙着推门而入。眼见雪清满脸是泪,头发微乱,心里一凛,躬着身,嘴上却也不十分客气:“德妃娘娘,贵妃这边也该歇了,您请摆驾回宫吧!”
雪清让绯心把耳朵揪得通红,气得脸都变了色,再听陈怀德这样轰人,一甩袖子什么话也不说转头就走。绯心见她那样子,心里微是叹,遂也不想再管许多。
过一会子莫成勇进来,手里捧着刚雪清拿来的东西给她:“娘娘,刚皇上托德妃娘娘给您带了幅御笔。”绯心听了,便接过来展开来瞧。一看眼泪却止不住了,原是当初在畅心园他欲绘的画像。那天闹了一起,最后墨撒了一桌子,他也没画成。
时隔三个月,他竟是又画好了。那身冬装,那套钗饰,甚至她的妆型都是分毫不差的。偏是这会子拿给她来看,实是让她心里痛得乱绞无度。本她从不后悔如此做,便是他气得发疯发狂,她也不后悔。但这些日子静下来想,却实觉光阴太短。越追忆南巡时光,越是觉得自己太过拘谨难让他尽放情怀。贵妃没有对不起皇上,自是忠心可鉴昭于天地。但乐正绯心对不起爱她的楚云曦,在忠与爱的碰撞里,她抛下了那双深漆如潭的眼睛!
她一边看一边哭,又怕染了画像糟踏了他的心意,伸着手拉着距离。这些天,她根本不愿意当着他的面落泪。难受的是他,死了的倒没什么,只是苦了活着的。有时想自己去了,盼着他赶紧把她忘记了,却心底又生怕他将她忘记了!
绯心这边心里难过,眼前晃着些什么人也不在意。突然听得有个女人的声音:“娘娘,该走了。”
这些天绯心对“走”这个字特别敏感,知道自己大限到了。脑子竟一时半晌没回过神来,死倒没什么,只是她突然觉得,至少也该让她见上最后一面才是。等她怔怔地回眼,眼见花厅里空荡荡只得眼前站着一个宫女,门已经闭严了,让她的心一下狂跳起来。绯心将画细心卷好,也不再落泪,深吸了一口气:“太后让你来送本宫的?”
当初太后明明答应皇上给他一个月的时间,如今一月之期未到,想来太后也不想再拖下去,日子越久,越难让皇上收心,索性直截了当,省得大家烦恼。如此倒是也对!又一想,何苦还要见他,见了他更是难受罢了。
她看着面前的宫女,颇是面生的,最近移进来许多生面孔,加上绯心时时心神恍惚,哪里记得这许多。只见她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白净俏丽,微尖的小脸,纤细的身段,梳着单宫髻。瞅这个岁数还留在宫中,倒该是个长久在宫里为女官的,但却穿着普通司寝的水粉服饰。绯心扫了一眼,开口:“是绫子还是酒?总归拿来便是。”
那宫女掩口一笑,也不跪她,微福了身道:“请娘娘先用了酒,再用绫子如何?”
“什么?”绯心有点愣,竟是没反应过来。一时根本不知她什么意思!二者选一样便罢,何用双刑加身这么麻烦?
那宫女此时盈盈一拜道:“臣妾如今才当了十天的奴婢,怪道娘娘不认得。臣妾夫家姓左,娘家姓蓝。”
“你,你是蓝双池!”绯心听了忽地一下站起身来,双眼瞪得圆圆。左含青的老婆,有名的河东狮蓝双池啊!当时左含青为了拒收皇上赐的人,险没闹上她的寝舱里来,让庞信快把牙踹下来还死抱着皇上大腿,笑得汪成海东倒西歪的。而且居然连绣灵都听过她的名头,不过是因绯心没有听无聊趣闻的兴趣一直没说罢了。那事出了之后,绣灵便大略说了说这位左蓝氏的事迹,绯心那时才知左含青的夫人姓蓝名双池。竟不曾想到,她今天居然冒到这里来了!
“娘娘见笑了。”蓝双池瞧着绯心的样子甚是有趣,眼见她刚才那种一副对生死都看破的样子就更笑意满满,“娘娘不愧是女中丈夫。绫子和酒随口便出,实是让臣妾好生得佩服!”
绯心见她毫不在意地打趣人,一时又羞又窘,竟都忘记要问她什么了。
“臣妾随外子也入京三年有余,因着外子升任本该每月入宫来服侍太后并与诸位娘娘见礼。”蓝双池一时敛了神情,此时正经八百地福身回言,“只是臣妾一向恶名在外,太后怕臣妾进来惹出事端,故从不曾令臣妾入宫。”
绯心一听,怪不得她身为二品官的诰命,但绯心却从未见过这位左夫人。敢情是太后都听说过她的事迹,拿她当洪水猛兽拒之宫外,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三月二十八那天,皇上宣外子入宫见驾,后来臣妾这才听诏入了大内。如今诸事已妥,娘娘还是先用了这杯酒吧?”蓝双池说着,伸手捧过一个托盏,里头是个小钟,边上是一条白绫!
“二品诰命前来送行,倒也得宜。”绯心听了笑了笑,挽了袖子伸手拿过杯来。眼瞅琥珀色的液体,心中百感交集五内翻涌,眼中终是溢出泪来,她深吸一口气,总不肯轻落。以往也想过自家结局,如此也算求仁得仁,她一时想着,便头一仰,一饮而尽!
“好!娘娘真是痛快人。臣妾以往跟着外子边陲镇关,也多见走马豪客,男女皆是不羁,仗剑天涯好不快活!来了这京城永安,虽说是富贵无双但却拘人手足,很是不习惯。不过金阙亦有真性情,实是让人好生地欢喜,痛快得很。”蓝双池拍着手笑道,“娘娘不惧死别,不是不爱而是至爱。是不忍皇上为娘娘奔走溃痛生不如死!娘娘生得柔骨媚颜,但却亦有肝胆,难怪皇上不能割舍!”
“皇上?”绯心微是发怔,一时脑子转得飞快。这些天云曦是见她就没好脸,摔锅砸碗把她这掬慧宫毁个无数。但她心里是明白的,一半是肚里还有余气,一半是借着气又要作戏。他真真假假在宫中二十多年,这种行为她当然可以理解的,其实有时真与假,真的不用分。最近她也不知他忙什么,她问汪成海或者陈怀德,都一推三不知。弄得她也不敢多问,如今这一天天的,何苦还要这会子讨他难受?
反正他这几天是猛揣她,填鸭一样总给她盘碗堆个冒尖,她如今哪敢惹他?一见他眼中飞刀就死命扒饭,连仪态都不讲究了。他给她的浸汤的法子,她也天天用,如今一提皇上,倒又是让绯心动了肝肠。的确,他这般奔走折腾日日消瘦,魂不附体痛不欲生。她心疼得不行,这里头的还没怎么着,别再把外头的搭上去!
一时听蓝双池这般说,绯心凝了眼:“皇上今天出宫了?”
蓝双池笑道:“圣驾此时正在左府,娘娘真是与皇上有灵犀。没两句话的工夫,已经料了七八!怪道皇上说,身居二地,发乎一心,实是不假。皇上说,娘娘好面子得很,便真是赐死的,娘娘也不乐意哭哭啼啼惹人笑话,必是要干净果断的!但只是酒倒成不得事,所以绫子也得用上!”
绯心脸一窘,瞪着盘里的东西,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当初她让他挨了闷棍,弄得他死去活来好不折腾。如今他也生要她挨这一记,生就不告诉她要做何来让她自己猜!
绯心抽了一口气道:“酒也吃得,绫也缠得!”说着,一伸手便把白绫抖了开来,蓝双池一双微细的眼凝盯着她,“娘娘当真明白皇上的意思?什么都不问吗?”
“再问,岂不误了时辰?纸笔你都准备得了吧?”绯心说着,眼泪终是掉下来了。酒里的乾坤她是不太清楚,反正这会子也没什么异样。但她已经明白,刚林雪清来了,他是让她拖林家下水,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怎么拖就让她自己看着办。他不说,一是信她有分寸,二是毕竟现在这里不光是他的人。话说得多了,传到太后那便不是真了!
所以这些天,他基本不与她独处,来了便是摔打摔打,那便没有任何串供的嫌疑。至于让她天天胡吃闷睡,定是怕她身弱气亏得补养些,别到时绫子加了身再一下真蹬了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