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与之最亲密的人都看不出不同,是如何地艰难,但她坚持住了!正是她的坚持,让她可以步步高升,但她高升的同时,他的好奇和探寻也就淡了,眼神也冷漠了!
她心里有准备,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她接下来要做的,不过是如何稳固自己的地位,她可以不受宠,但不能失势。但“势”与“宠”在宫中分不开。“宠”有很多方式,时间可以让她的颜色乏味,但可以让她的“贤惠”突显,贤惠比美丽更能持久。打从她一入宫,就是准备要拼一个“贤”字。不过,当一个多月前他以尖刻的言语骂过她后。她知道,“贤”字离她越来越远了,但纵是远,她也不能倒下。她若是倒了,她乐正一家的苦心岂不是白费?
她静卧了半晌,忽然觉得太过安静了。静得她有些诧异,不由地微微睁了眼。一眼,便看到一双明黄色绣着蟠龙纹的靴筒。这一眼看去,让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只觉后背一股飕凉。偌大的偏殿早空无一人,是她神思迷离,完全没听到他是何时进来的。
她亟亟起身,低垂着眼,微整理了一下发髻,便跪倒在铀彩暗青砖上:“臣妾不知皇上驾到,失仪驾前,臣妾有罪。”她的话刚颤巍巍地说完,已经感觉肩头一紧,一下被来人直接拖挟起来。她垂着头,始终不敢看他,身体却抖将起来。她怕他,这些年,她没怕过什么人。即便是太后,她也有办法周旋其中,但是,她却怕极了他。
“今天是初三,你忘了吗?”一个微沉漠冷的声音,刺得她整个人抖得更剧。初三?今天是初三吗?她实在怕极了这个日子,所以,当她打听到他今天要去行宫的时候,她并没有因他没带她而失望,反而松了一口气。这就说明,她又可以避过一次了。上一次,是因她将美人送到他的龙床上,被他怒斥之后,他余怒未消,初三便没过来。而这次,他居然都要去行宫了,还要过来再羞辱她一回?
她默不作声,双手却紧紧地攥了起来。她永远无法蓄留长长的指甲,这点与慧妃不同。她不能蓄,蓄了也会折断,折断在她的掌心里,让她鲜血淋漓。
宣平帝楚云曦微狭的眼半眯着,里面蕴了狂风暴雨:“见了朕就如丧考妣,何人教你如此侍君?”
她攥紧了手,半扬着脸,微垂眼眸,挣扎着抖出一个十足的慧妃式的笑容。她的声音细糯低软:“臣妾请皇上”
他根本不听她说完,就直接将她压倒在贵妃椅上,让她再也无法回避他的眼睛。他长了一双极是动人的眼睛,微狭而上扬的眼尾,眼珠极黑,眼瞳很亮,让人看了,觉得里面有碎闪闪的星。
如果他笑起来那就极是媚人,她见过他笑,不过他看她的时候,眼中总是蕴着冰雪,带着怒意。他有修长而挺直的鼻,薄而优美的唇线,即使此时紧紧抿着,也依旧无伤它的美妙姿态。脸形轮廓鲜明,肌肤莹润紧致,只不过,此时泛着青白。他有一头极好的黑发,当他不束冠的时候,那长长的发尾总是飘摇如飞。即便他不穿这身明黄色的朝服,放在人群里,也极为扎眼。
但这些无法弥补他内里的残忍,冷心冷性,或者这一切只是为她准备的。不管她做得再好,他都看她不顺眼,因为她不配长得像他所喜爱过的女人!他用这种方法一再提醒她:她不过只是一个商贾买官出身的贱民之女,就算她再高雅明艳,就算她饱读圣贤,也只配得一个字:“贱!”
他总是白天临幸她,他对别的妃嫔都不会如此,但偏就要对她如此。她的衣服再好褪,他也要扯。他就是要把她弄得浑身都是伤,满身都是痛,偏偏的,她不能拒绝。因为他是皇上,他是她的主子!是他给她身份地位,他是她的家族扬眉吐气的希望。所以,他怎么作践她,她也只能忍。
裂帛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心上,她的干涩让他的进入令她极为疼痛。她除了紧紧攥着身下的绒毛毯就什么都不能做。如果这些疼痛可以换来一个孩子,她也觉得值得。但没有,一直都没有,所以,她还得继续忍下去。
殿内阳光洒满,她紧紧咬着唇,竭力逼迫自己的眼泪不要流淌出来。他亲吻过来,那不是吻,更像是吸血的恶魔,他蛮横撬开她的牙关,弄疼她的舌根。他就用这种方法折磨她,直到他觉得满足为止。
她动一动都觉得疼得慌,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今天是初三!该死的让她诅咒的,却不能抗拒甚至引以为傲的初三!
偏殿此时一直没有人进来,这是她的规矩,她不能让人看到她的屈辱,绝对不能。她是锦泰宣平朝的贵妃,她是自锦泰开国以来升位最快的贵妃。她是他们乐正家族的光荣,而乐正家会因为她的存在,终将能成为本朝大族世家之一!
她只要这些,这些就是她想要的全部,为了这些,她什么都能忍!
她躺在椅上休息了一会,挣扎着下地,从厢厅的边柜里拿了一套衣衫。这也是她与前任贵妃唯一不同的地方,她会把衣柜摆在任何殿厅里。她勉强穿好衣衫,将破碎的衣服直接扔进香龛里,然后打散自己的头发,让它们完全披散下来,遮住自己颈上的青青紫紫,这才半扬了微哑的声音唤人。
绣彩第一个进来,对此她和绣灵都心知肚明。但她们从来不问,亦从来不打扰她。不管她在屋里挣扎行动得多么艰难,她们都会静静等她传唤,等她勉强维护好自己的一丝自尊。也正是因此,绯心对她们格外看重。
这宫里的其他人都认为她还是很得宠的,二十三名妃嫔,排下来就快一个月。加上皇上政务繁忙,时常会独宿在启元殿。况且后宫需雨露均沾,才不致斗争太剧,皇上也深谙此道,即便是当下最得宠的宁华夫人,皇上也只是一月去她那里两次而已。而她,自打她入宫,雷打不动,每月初三,皇上必要来掬慧宫。头一年,时常还会来她这里小坐片刻。当然,那时她还算新鲜!
先前只失了一次,便是月余之前她惹得皇上大怒,指着她的鼻子怒斥。此事着实让她大伤颜面,足足在宫内躲了半个月才敢出去,但今天又来了,足以证明她荣宠不衰。
其实抛开过程不谈,皇上每月来此,也算是帮她巩固了地位。她知道,如果完全让皇上厌恶,那她就等于失势。到时不仅地位不保,她还得先数数家里的人头够不够砍。因为一个失宠失势的妃嫔,在宫里些许的小浪就会让她全军倾没。所以这样,刚刚好!这般一想,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她歪着看绣彩进来,绣彩灵慧,没让别人进来。她向着绣彩懒懒一笑,那样子像足了以前的慧妃。绣彩伸手搀她,看她红肿未退的唇上还带着血痕,微顿了一下,略哑着嗓说:“娘娘,奴才已经着人去备香汤,一会子摆在东暖阁。”
“嗯。”她应了一声,东暖阁,很好。她微叹了一声,忽然说,“把这把椅子扔了,这花纹太俗艳了。”
“是。”绣彩应着,随着这声音,她噙着的泪一下滴到搀着绯心的手上。绯心愣了一下,低声说:“别再让本宫瞧见这个。”眼泪,她都没流,更不许她的奴才为她流。况且,真是没什么可哭的。不就这每月一回吗?忍忍就行了,忍到她有一个孩子,就什么都值得了。
次日,绯心前往寿春宫给太后请安。她今天着艳蓝色缀粉蓝云纹的盘花衫,宽袖长襟,上缀粉蓝,粉金彩晶一百零八颗,钉入花蕊花瓣。内里是斜襟高领的盘丝锦的雾蓝衫,下衬繁花层云大裙。腰间系紫蓝色流苏璃带,丝丝飞展于腰侧两畔。梳了一个双翅环落髻,上缀以名贵蓝宝石镶得的孔雀展屏,另簪了一朵绢纱而制粉蓝色优昙,正在髻尾颈侧,颤颤贴着她的后颈,格外明媚。额间轻点粉蓝三瓣樱,衬托得她的双眼更加动人。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抖出一个慧妃式的微笑。每当看到这样的自己她就格外满意,华美,雍贵而不失别致。明亮又不刺目,好像与她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又接近了一步。她妆饰完毕,口中含了一颗青榄,酸酸而又清新的味道充盈了她的口腔。她不紧不慢地由着绣灵扶着出去,乘着轻辇前往寿春宫。
寿春宫位于恒永禁宫东南位,四周筑宫墙,处于一个独立宫落群正中,是后宫之中太后、太妃等居住安养之地。寿春宫居中,周围设有一系列辅助建筑。
殿内设有佛堂,太后每日理佛之时不让人打扰。但绯心每日必会早到,然后于前殿一直静静等待,直到太后理佛完毕,由宫女搀扶出来饮茶,再传绯心相见。
太后阮星华今年四十有五,但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她着常服,掩住她依旧曼妙的身姿,束着简单的发髻,上面也鲜有簪饰。这寿春宫也比绯心的掬慧宫简朴很多,没有太多珍器古玩,倒是有不少盆栽。
她细长的凤眼打绯心头顶飘过,见她跪在地上便轻哼了一声:“起来吧。”
“谢太后,臣妾上回说的九转凤翔盆栽,可巧昨儿家父遣人送到了。”绯心略一回眼,身后绣灵已经捧着一个锦盒递了过来,绯心伸手接了,转而递捧而上,“太后瞧瞧可还合心意?”
阮星华半歪在座上,并不抬眼相看,只是身边的宫女踱来,将盒子接过去,展开来奉向她。她半眯了眼,似是连看一眼的劲头也没有,略挥了一下手,便将人遣了下去。
太后顿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若是你将这份心思用在皇上身上,也不至于汤山行宫没你的份儿了。”
绯心噤口,还不待说话,太后已经接着说道:“昨儿皇上出行,宫妃皆送,怎么不见你?”
绯心怔愣了一下,屈膝跪了下去:“臣妾知罪。”她说不出口,昨天她哪里还能露面?
星华叹了一声:“昨天皇上还去了掬慧宫,你只消服个软便了事。他都肯先去抚就,这个台阶摆在你面前,你怎么就憷了?平日里的机灵劲儿都哪去了?难不成这还得哀家手把手地教你?”
绯心咬了咬唇,无言以对。昨天他哪里是去抚就?又要她如何服软?旁人都道她是摆架子,敢跟皇上怄气,而她也只有打落门牙活血吞的份。
星华见绯心双睫微颤,盈盈泪珠沾睫如星。不由摇头:“在哀家的面前,不用再摆慧妃的样子。”她停了一下,“算了,你也是习惯了。凭得叫哀家又想起慧儿了,起来吧!”她一发话,边上的绣灵忙将绯心搀起来,星华看了她一眼:“这里小风怪硬的,陪哀家去暖阁说说话。”
绯心会意,几步过去,扶星华起身。二人慢慢沿着侧堂向中殿而去,至了西暖阁,奴才们已经将这里安整妥帖。一溜十六折的象牙绘山水画屏将门堂挡开。内里燃着紫玉番宁神香,两侧偏阁的暖青纱已经放落。沿墙一张紫檀卧椅,上面团锦花样的细绒厚垫已经熏暖。宫女将她们送进去,便闭了门。
“待选入进的册子,你可瞧了?”星华在椅上坐定,绯心托了碧玉盏奉上,垂头低语着:“回太后,臣妾昨日瞧了,没什么不妥之处。入进的八十人三日后便入宫待选,到时臣妾再差人去看。”
“筑仪堂中郎之女,这次风头甚劲,人未入宫,已经四处造势,哀家就顶瞧不上这样的。”后头这句,放在外头星华绝不会说。
但绯心明白,林中郎一向在筑仪堂不得志,因不愿屈就太后一党,连连在朝堂之上与阮右丞冲突。明明他位低右丞许多,但瞧着意思,是其女入宫受宠是必得,而林家因此而起则是大势所趋!
不过也难怪,林中郎的女儿林雪清,听闻是京城第一美女,书画双绝,才德兼备,自小便严加教管,以备充内廷。林中郎很是精明,就怕太后拦她一道,所以之前已经频频造势,凭他的阶位,外充绝不可能直接刷下。进宫之势已经不能再挡,唯有在皇上前往行宫这段日子,想法子把她淘汰下去,不让皇上见到她!
“这次宁华夫人有孕,皇上陪她去行宫洒沐。你虽然没能跟着一道去,但这也不算坏,待得她们入宫之后,你拿个错处,把她轰出去。”星华轻哼着。
“臣妾谨尊懿诣。”绯心躬身轻声应着。
“那姓吴的小贱人,听说你就把她遣到别院去了?”星华柳眉微蹙,看着绯心低眉顺眼的样子,“再难诊的恶疾,也终有好的一日。料不起哪日皇上又想起她,跑到别院去瞧她。到时岂不前功尽弃?她那个混账爹,平日家就在文华阁充秘院里上蹿下跳,与皇上亲近得很。若是一日三提,皇上也总跟她有些个情分,不是给自家找麻烦吗?”
“回太后,那吴大人已经派了外职,不日便会上任。后宫的消息,吴大人没机会再知道。况且现在大选在即,无事为安。”绯心不疾不徐地开口,“这只是臣妾的小见识罢了,一切自当遵太后的吩咐。”这些事,太后一定也能打听得到。清理吴嫔,目的在其父。也怪吴嫔风头太盛,完全不知掩藏。其父日受倚重,如今外派,正是太后亲族一系的属地,所以太后要借绯心这只手来除她!
绯心并不是同情吴嫔,后宫的女人,能否在这险风恶浪里讨生,都是各凭本事。绯心自己也是人家指间之棋,纵使别人举手无悔,进退不由她做主。她也要每步都走得稳妥,成为别人的锋刃,也要处处想着自身。这事做得太绝,对她一点都没好处。
离开寿康宫后,绯心遣退步辇随从,只让绣灵跟着。取道中华阁,绕九曲回廊向中都园慢踱。中都园是寿康宫西侧的一个花园,与中间前御花园相通。绯心睨眼四周,低声向绣灵说:“你找人送个信儿给林中郎。”
绣灵一听,马上明白,低语着:“林雪清三日之后便会入宫。太后对她也不喜欢?”
绯心微眯了眼:“这个人情,看他收是不收。若想他女儿将来有所作为,就看这一次了!”说着,绯心便顺直腰身,轻移莲步,不再开口。
今天太后这般吩咐她,让她将这捧“雪”扫出宫去,显然是想让她当出头鸟,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她吩咐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那什么“懿诣”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显然太后对她这枚棋已经失望,因为她没有完全听从太后的吩咐,将吴嫔至诸死地。执棋的人已经感觉到棋子内心的翻涌,准备弃卒保帅了!
宁华夫人的父亲也是太后一党,宁华夫人一家是太后的远亲,现在她又有了身孕,太后自然是要为她扫清道路。而至于她乐正绯心,替身做得再好,皇上也没心思追忆往昔。况且又无出,家世也不好,现在又不能言听计从,折了就折了,对太后而言,没有任何伤害。
但她乐正绯心岂能甘心引颈就戮,当那出头让人戮的鹞子?这件事,她做了不行,不做也不行,当下唯有冒这个险,卖林中郎一个人情。把太后的意思告诉他,让他想办法带女儿在这段日子接近皇上。
虽然她家世不算好,但她在宫中三年,贵为三妃之首。这个身份,足以成为他女儿日后在宫中的依靠,就算她现在的地位也是摇摇晃晃,暗涛不止。只消他接了这个人情,日后她也算有个外应。三日之后,只要林雪清自己有本事入了皇上的眼,那么她就不算遵太后旨意。她一个后宫的女人,如何左右皇上的心意?兵行险招,才能在前后夹攻之间出一条活路。
半个月之后,皇上摆驾回宫。与他一同回来的,不仅有那现在风头极盛的宁华夫人,还有皇上新封的婉嫔林雪清!关乎这种事情,后宫里总是传得特别快,根本不需要绯心再花心思去打听。
听说皇上在前往汤原行宫的路上,正碰上林中郎的夫人携女酬神。皇上得知雪清此次也在待选之列,便诏其相见。一见之后,为之倾心,当即便许她随行,在行宫当晚便招幸了雪清,龙颜大悦之下便封其为婉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太后措手不及,她也怀疑是绯心走漏了风声,无奈又拿不住任何蛛丝马迹,加上事前她已经明言不理选秀之事,唯有自己憋闷而已。
绯心知道这件事后,太后对她的印象只会越来越差。但既然雪清已经入宫,敌人已经刀尖顶入,她也唯有继续笼络绯心。皇后现在是指望不上了,单凭一个宁华夫人,实在难挡雪清天姿国色。绯心的确行了一步险棋,但险棋之后,就可以稳稳躲在林雪清的身后。她的原则是,绝不当出头鸟。太后想弃她,她就给太后找一个更需要处理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