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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走出来,围着棺材转,是在按礼节,检查路上是不是颠簸之类的,他说他们当地的习俗就是这样,古时候新娘子上门,夫家人总是要先检查下轿子有没有破损,从而来判断路途遥不遥远或是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绿林好汉一类的,害怕娶进门的是被贼人玷污过的。
他告诉我,女孩的父亲走在最前面,是在给女孩子当“眼睛”
,红布是因为结婚怎么说也是喜事。
而她的母亲拿红手绢穿红布鞋,是在代替她的“身体”
,要懂得认路,所以她妈妈才一步一步的走。
而进屋以后他又一次扮演大表哥,而媒婆带着女孩妈妈上前敬茶,也都是各自代替自己的孩子来完成一些旧俗礼仪罢了。
女方带来的那几口箱子里,都是给女儿的嫁妆。
里面全都装的是纸做的元宝钱纸,金砖银锭什么的。
他告诉我,这些也都是走走过场,真正让这两个死人的灵魂重叠,还得等到夜里子时,那才是他显露真本事的时候。
随后他跟我讲了很多关于他出师后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他说他当初学艺的时候是一种偶然,虽然跟着师傅一起走道多年,但是始终还是觉得自己不算是这方面的料,所以回到河北老家以后,原本打算靠着先前的那些年跟着师傅一起跑单子积攒的钱,在农村修个房子,娶个老婆,然后安分守己的当个农民过完一生算了,但是他发觉自己的收入和支出完全不成正比的时候,他才算开始重操旧业。
我问他是不是宣布过退行,他笑笑告诉我,那到是没有,不过那所有关于玄门道法一类的物件,带回家后就一直锁在床底下的箱子里,没有拿出来了。
我有点不懂,我问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学习,却怎么不靠这个维生呢,虽然不一定真的能赚到多少钱,但是好歹比你那时候入不敷出强得多了吧,你今后孩子还要上学念书,说不定还要送到国外去念书,再怎么说钱也是很重要的。
他叹了口气告诉我,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他说自己之所以一开始没打算要重操旧业,是因为那些年跟着师傅的时候,对生死已经渐渐开始没有了感悟,而剩下了麻木,也就是在看到生离死别的时候几乎都没有了动容的感觉,他觉得这是这么些年来,自己不愿失去,却偏偏失去的宝贵情感。
他还说他并不责怪师傅的教导,怪只怪他自己,不是个聪明和情感丰富的人,没有办法很贴切地替委托人设身处地的着想,在人情和金钱方面,他还是觉得钱更重要。
于是直到家里已经开始快没钱的时候,他才打开箱子,重操旧业。
听完他的诉说,我真不知道我是应该同情他还是鄙视他。
他说得没错,在很大部分的情况下,世人对我们这种职业的人的看法,跟路边的丧葬一条龙或是太平间的敛尸工是一样的,一方面我们的确也是在拿钱办事,有劳有得,另一方面,我们见过比任何人都多的生死离别,甚至见过各种各样怪异的死法与奇特的尸体,我们也是普通人,在第一次第二次,或许是会因为恐惧而害怕好几天,到了第三次第四次,也许就会因为声明的消逝而感到落寞和悲伤,但久而久之,我们的情感经历了无数的千锤百炼,变得坚强,变得固执,甚至变得铁石心肠。
我很想反驳他,因为我就不一样,或许是天生是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我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总是很刻意的要求自己带着那么一丝不舍,而每次给灵魂送行的时候,我也都会在心里告诉它们,朝着明亮的地方去,那里有光就有幸福。
我直到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刻都还在会因为生命的消亡而感伤,真不知道我是在感叹世间百态,还是在感叹命运无常,本来我们一直都信奉和强调,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是很多情况下我们见到的都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也曾经非常矛盾,我不明白我到底该做个专门开脱死人的神棍,还是该做个惩恶扬善的侠士。
到最后我才明白,我其实什么也做不到。
死人了找到我,那是它注定会找到我,我也注定要伸出手来帮忙,坏人们遇到我,我也往往会略微的报复,以告慰我那尚在苟延残喘的良心。
悲哀,非常悲哀。
至少在他说出这些以后,迫使我联想,继而导致我的悲哀。
我突然想起我在以往宽慰死者家属时候常常说的一句话,我说你们要节哀,他至少还坚持了这么长时间,那些因为天灾或者意外死去的人,还没能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丢掉了生命,相比之下,他算是很幸运了。
想到这里,一阵悔愧,在一个各种道德和人性都在逐渐丧失的世界,我已经没法区分我到底说这些的时候,究竟是在安慰人,还是在欺骗人。
当天的晚餐安排得到是简单,这是应我这个朋友的要求。
在仪式前的三个时辰内,所有在场见证的宾客,都是不能喝酒也不能沾荤的,所以这一顿顶多只能算作是充饥,要直到夜里子时的那顿饭上,才能是大鱼大肉。
晚餐以后,我开始无所事事,已经不想去打麻将了,因为当地的打发太没劲了,还是血战到底比较好玩。
我抽空给姚姑娘打了个电话,跟她说明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告诉她最后两天好好看书,考完就回沧州,我等她来看看表哥和“表嫂”
的坟以后,我也该打道回府了。
而且我的驾驶证还在她手里呢。
在电话里她得知今晚就要举行冥婚的时候,她说希望我能够替他表哥看仔细,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马上告诉她的妈妈,她妈妈会负责阻拦的,说一切过失由她承担。
我很想告诉她你是承担不起的,当人与人的情感遇到旧教礼节,谁都承担不起。
挂上电话以后,眼看冥婚的时间就要到了,我偷偷取出罗盘在天井里和堂屋的两口棺材附近溜达,试图在盘面上读到点什么。
我没有对我这个道家朋友有什么不敬的地方,我只是觉得我既然已经身处其中,尽自己的一点力也是好的,如果没发现什么也就算了,若是有什么不对劲,我还是要告诉我朋友并且自己出手帮忙的。
堂屋内,表哥的遗体旁边,一切正常,我能看到他的灵魂还在附近,他似乎已经是暗暗接受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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