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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今天不多讲了,只讲两点。”
这是他每次发言前例行的公告。
他无论实际上讲的是两点,还是三点、四点、五点乃至更多,也无论是讲三言两语还是长篇大论,都要事先申明,他只讲两点。
他讲着讲着,一股肉汤味涌上来,便讲到他以前在朝鲜的经历,用当年他打美国兵的武功,来证明现在修水利、种禾谷、养猪、计划生育之类的任务是完全可以完成的,也是一定要完成的。
他总是把美国的坦克说成是拖拉机。
他说在三八线,美国的拖拉机来了,地都发抖,把人的尿都骇得出来。
但志愿军英雄好汉,一百丈,不打,五十丈,还不打,三十丈,还不打,最后,等美国拖拉机到了面前,一炮就把它娘的打掉了!
他得意地踌躇四顾。
公社何部长曾经纠正他的说法:“不是拖拉机,那叫坦克。”
他眨眨眼:“不叫拖拉机?我没读多少书,是个流氓。”
他的意思是,他是个文盲,分不清坦克和拖拉机没有什么奇怪。
他也认真地学习过坦克这个词,但是到了下次开会,他照例一百丈五十丈三十丈地紧张了一通后,还是一溜嘴说成拖拉机。
他的这一类用语错误,丝毫不影响他的话一句顶一句。
“人只有病死的,没有做死的”
,“大灾大丰收,小灾小丰收”
,“人人都要搞思想搞进步搞世界”
等等这些话没有多少道理,但因为出自他本义,就慢慢通用了,流传下来了。
他耳朵有些背。
有一次从公社干部那里,把毛主席语录“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
,听成了“路线是个桩,桩上钉桩”
,有明显的错误,但因为“桩”
字出于他的口,马桥人后来一直深信不疑,反而嘲笑我们知青把路线说成是“纲”
,纲是什么?
怜相
兆青去县城里看过一回世界,回来以后,免不了有一些人向他好奇地打听街上的事情。
他无心把城里情况说得很具体,一律以草草打发。
人家问房子,问汽车,问人貌,他都是说:“有什么呵?好怜相的。”
“怜相”
是漂亮的意思。
他没有笑容,毫无谈兴,对打探者敷衍几句然后就去挖土。
我后来才从家居县城的光复老师那里知道,兆青老倌在城里的时候,哪里都不去,一直在老师家蜷曲着小小身子,缩在椅子上睡觉,甚至不朝窗外瞥上一眼。
他挂着脸上一团粗横的怨气,一点也不愿意看见那些漂亮的高楼,说有什么好看呢?我们不比你们街上人,一看这些就心里堵。
造孽呵,这么大的屋,要好多人,做好多工,才砌得起来呵?
他第一次看见火车站的大厅,看到地上的大理石板光可鉴人,就总是黑着一张脸。
不小心滑了一跤,还哇哇大哭,鼻涕抹上衣袖。
“娘哎娘,錾得这样平,打得这样光,要磨死好多人呵。”
让旁人吓了一大跳。
回到乡亲家里,他反常地吃得很少,对一只邻家的狗特别恼怒,显得脾气很坏。
乡亲知道,他的父亲就是一个岩匠,打了一辈子岩头,已经死了。
在我看来,比起后生们对城市的赞叹来说,兆青的哇哇大哭更多保留了“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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