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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向明知道,自己的时候到了。
也该到了。
二十一岁时忽然双腿无力,随后就查出了这个病,本以为能混个史铁生,结果最终还是成了霍金。
到现在已经九年了。
还是来到了最后的时刻。
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好自己安慰自己:赶上了!
赶上了,就是赶上了。
谁都没办法。
想当年的自己,多么锐气的性子啊,查出这个病之后,暴躁得几乎要发狂,头一年,别管肌肉萎缩得多厉害,都坚持要运动,坚信自己一定能康复。
人定胜天嘛!
事实证明,没用。
告诉自己不要放弃,告诉自己要努力,告诉自己要乐观,告诉自己有奇迹。
呵呵。
如果有可能,谁愿意得这么个破病呢?
可现实哪里有如果二字?
慢慢的,性子就磨下来了。
什么叫磨下来了?
彭向明觉得,从第三年的时候,再一直到现在,自己的这个状态,应该就算是磨下来了:既不盼着好,也不盼着死了。
反正让我多活一天,我就多用一天,不让活了,也就如此。
一开始是双腿肌肉萎缩,速度很快,从医生到家人,想了很多办法,有些甚至是没有经过什么验证的办法。
然后是上身。
胳膊、腰腹。
两年不到的工夫,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整个人都完全废了,连口饭都吃不到嘴里,要人喂。
后来倒是慢下来。
一直到去年,咀嚼开始越发吃力,彻底丧失了语言能力。
全靠往胃袋里打流食撑着——别多想,插管子什么的,不难受的,因为已经没有太多知觉。
上个月,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最近感觉似乎也听不到声音了。
无比安静的、纯澈黑暗的世界里,似乎只有自己的大脑和心脏,还活着,还能支撑着自己进行思考、回忆、想象、伤感、留恋。
世界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只差最后咽气。
恍惚里,似乎突然听到有歌声响起来。
像是歌剧,华丽的女高音,就是肖申克的救赎里大喇叭放的那种。
又像是一个浅暖的嗓子,在浅吟低唱着什么。
又或者还好像是说唱?周董?以父之名?
“我最爱以父之名了!”
彭向明心里这么想着,就听那歌声似乎越发清晰了。
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
只是幻觉而已。
从残废到半死,再到现在死了99%,这九年的无尽深渊里,他看了太多的电影、电视剧、,听了太多的歌、相声、评书。
很多都是一遍遍又一遍遍的看。
一遍遍又一遍遍的听。
打发时间而已。
不然又能做什么呢?
也好,也算有始有终,周董,谢谢你的声音送我这最后一程。
这个时候,忽然莫名其妙地就又想起若干年前的事情,一件应该算是很小的事情——说好了以后一定要去现场看一次老郭的年底封箱的。
记得说起这个不算承诺的承诺,或者应该算是某种展望的时候,那姑娘就坐在自己怀里,发丝撩脸,微微瘙痒。
她身上很香。
也就只记得很香了。
对了,那天的阳光好像不错,记忆里很灿烂的样子。
那天她坐在自己怀里一起看的,应该就是老郭的西征梦。
她笑得花枝招摇。
让人迷恋的肉体的味道。
以及青春的味道。
现在她肯定已经嫁人了,说不定孩子都生了。
肯定的。
“多年不见,还真是挺想你的。”
他心想。
这时候莫名诡异地忽然就又看到黑皮坐在一辆缆车里,手里抱着个大竹棒,很认真地甩了甩头发,葛大爷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手,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呀!”
真好笑。
歌声又忽然响起来,如此的真切——
“闭上双眼我又看见,
当年那梦的画面,
天空是濛濛的雾,
父亲牵着我的双手,
轻轻走过清晨那
安安静静的石板路。
我慢慢睡着,
天刚刚破晓。
”
在脑海中露出一个有生以来最最灿烂的笑容,彭向明在心里轻轻地说:“爸,妈,我先走一步了。
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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