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突然他停脚驻足,口中隐隐发出一声叹息。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目光看向一处小草屋。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道:“十五户。”
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十五户?怎么可能?刚才我仔细数过,明明只有十三处光亮”
话未说完,陡然停住,一张俏丽英姿的秀脸,猛地现出震惊恍悟之色。
顾天涯看她一眼,苦涩道:“看你这个表情,怕是已经想到了吧,你猜的不错,有两户人家连生火取暖都生不起了。”
他说完这话之后,目光再次看向刚才的小草屋。
那草屋又破又小,风雪之中仿佛随时会要倒塌一般,忽然女子眼睛瞳孔一缩,她隐隐看到草屋的门口有个瑟瑟发抖的小身影。
“顾顾顾大哥,是顾大哥么?”风雪之中,隐隐有个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又弱又小,给人一种胆小怯懦的感觉,又仿佛是饿的有气无力,然而还要挣扎的喊出一声。
顾天涯轻轻一叹,吃力拎着提笼走过去。
后面女子心中一动,连忙也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转眼之间到了草屋门口,目光落在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此时已经被风雪冻的脸色发青,她正努力的跺着小脚取暖,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顾天涯的提笼。
她不等顾天涯开口,先以呜呜咽咽出声,十分怯懦道:“顾顾大哥,我娘,我娘她”
话只说到一半,已经哭了起来,只可怜哭声都很小,显然是饿的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顾天涯一步就冲进了草屋。
女子在后面紧跟着进去。
草屋之中很是漆黑,温度竟然和屋外没有多大区别,只见屋中角落铺着一些茅草,隐隐似有一个岣嵝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人在临死之时,身体会下意识缩成某个姿态,那姿态据说乃是徜徉在母体之时的初始,所以在临死之时才会不由自主模仿。
这种蜷缩的岣嵝姿态,顾天涯已经见过不知多少个!
所以也就知道这种姿态意味着什么。
他猛地仰头向上,似是不愿意让他的眼泪流淌下来,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门口那个女孩吃力爬进了门,很是虚弱的呜咽哭道:“天快黑的时候。”
顾天涯继续仰着头,声音已经变得哽咽,但他努力憋住,硬着心思轻声道:“明天若是不下雪,我去帮你娘挖个坑。”
想了一想,轻声又道:“我家里还有一张芦席,拿来给你娘裹住身子吧。”
女孩眼泪汪汪,似连点头致谢都显得虚弱,但她仍旧强撑着跪地下去,十分庄重的给顾天涯磕了一个头,这才哭着道:“顾大哥编的芦席,一张能卖五文钱,我娘她说,我娘她说”
“算借的!”顾天涯猛然开口,一张脸上全是郑重,又道:“人走了,不能孤零零的埋下地,哪怕咱们置办不起棺材,总得弄个芦席给她裹好身体,阿瑶,你不用感觉愧疚,这张芦席算我借给你的!”
“可我娘说,可我娘说”女孩仍旧跪着,呜咽哭道:“我娘说,顾大哥家里也不容易,娘咽气的时候抓着我的手,让我不要去找你讨要芦席,她说,一张芦席五文钱,顾大哥要靠着卖掉芦席去买粮食。她还说,大家每次都去借你的芦席,你天天编织却很少能拿去卖,都被,都被”
“我说了,算借的!”顾天涯猛然暴吼一声,似是心中窝着巨大的悲愤,他忽然把女孩从地上拉起来,铁青着脸再次暴吼道:“算借的,明白了吗?给你娘裹着身子,不能孤零零的埋下地。”
女孩终于放声大哭。
酸楚的哭声里却有一种莫名的释怀。
人若穷的久了,连借东西都觉得愧疚,现在顾天涯凶狠的告诉她算是借的,她才算是在心中放下重重的负担。
算借的。
借的东西肯定要还。
但是哪怕需要还,对于女孩来说也是莫大的感激。
顾天涯忽然把提笼往地上一放,目光直直看向了站在一般面色惊愕的女子,沉声道:“我这次真没力气了,小姨你帮我拎着回家吧。”
他终于开口喊了小姨。
他也终于放下面子说自己没有力气。
女子正觉得突兀,却见顾天涯忽然弯腰下去,然后,把那个女孩吃力的抱了起来。
女子只听他用一种很霸道的话,在向那个虚弱女孩下命令一般道:“以前你都是可怜兮兮的蹲在门口候着,等我抓鱼回来问我满脸讨好的要上一尾,这回你家里连煮饭的柴火也没有了,顾大哥只能带着你去我家吃”
说完话后,抱着那孩子吃力出门。
女子在后面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有望着那个几乎被饿死的女孩,忽然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开口道:“你虽然走的脚步踉跄,却比无数人英姿勃发,这样的男儿,这样的男儿才”
她一把拎起那个装满鱼虾的提笼,冲入风雪之中追上了顾天涯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