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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花缭乱之间,不时有嘭嘭的声音,有人哀叫有人大呼,周围黑洞洞的塘里更是一阵乱扑,乱踩乱踏。她一出棚,撂开光亮,霎时有人呼叫:“拉住那个女人!”登时绯心只觉眼前人影乱闪,有手向着她便伸。
绯心吓得尖叫,云曦就在棚附近,一把拽住一个扑近的男人,一拳就砸在他鼻梁骨上,咯的一声响,伴着一声哀叫,那人便滚倒下去。云曦伸手揪住连朋:“男人讲话可要算数!”他说着,眼却看着绯心,见她已经吓得眼神有些涣散,一时拍她:“无事,别怕!”他的手加了三分力,险把绯心一下拍坐到地上。她抬眼瞅他,刚要开口,他已经搡了她一把,她踉跄着被连朋拽着走。不管有事无事,她也知道,她此时最是拖累人的,便是不走,留在这里也是累赘,半点帮衬不上。她强咬着牙,让连朋拽着左钻右钻,根本不辨方向,只听耳边呼喝尖叫,荡得满谷都是。常福在她身侧替她挡着,跌跌撞撞地随着连朋,猫着腰跑。
这些人的本意其实并不是要在这里大动干戈,不过是想趁夜将他们请去再作他议。无奈身份露了馅,打头的又因出手被庞信打得死活不知,底下的那帮,平日家就是一伙匪盗浑劣之徒,一时间哪里管得什么筹谋,登时呼拥而至,倚仗人多不管不顾,生要将他们擒于此地!
庞信自十岁上下便随其父行踏各地,起起伏伏也曾见过不少风浪。他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功夫自然不消说,他两个手下也绝非泛泛。若是在阔广之地,这帮人哪里是对手,只可惜地狭不利,进退皆难。一时间竟让他们冲拥四散,挤在人堆里乱打一通,但倒一片又上来一堆,搂胳膊抱大腿招数用尽,害得他们犹作困兽斗。
而这连家庄四散各地,山腰山下皆有,但明显被欺得极为胆小,如此动静竟无半人出头。连花早让她娘捂着嘴强往屋里拖,再待去找连朋竟也不见人影儿。
汪成海一直贴着云曦半寸不离,云曦瞧着这帮人无法无天,竟至此肆无忌惮,简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下手也格外狠毒起来。
汪成海自小陪着云曦一起长大,手底下也颇有些功夫,但他此时不敢脱了皇上去关照贵妃,就算云曦连踹了他好几脚他也不能去。他心里是明白的,从大的方面说,贵妃再重要,重要不过皇上。皇上真要有了闪失,跟着的自然一个活不成。从小的方面说,他一直与云曦寸步不离,不但把云曦生活的方方面面照管得妥妥帖帖,同时也培养了深厚的感情。此时此刻,便是云曦把他跺死在这里,他也要先顾着云曦的周全。
云曦一边瞅着一边往绯心的方向挪,替她拦挡了人让她能快些脱出身去。此时众人被挤冲四散,其实他可以拽着绯心往后头河边跑。但是他心里清楚,他才是目标。他一动,定成众矢之的,到时一帮人跟着追来,保不齐绯心出了岔子。
所以索性拿一把赌,让绯心先往安全的地方去,自己尚在这里拖着,那些人也就直盯着他的方向浑冲。一时间他胸憋气,一时是气,一时又悔。他此时也顾不得细想这个中的滋味,心里只是盼着绯心能快快找个安全藏身之处,别再伤着才好!
这时不知是哪个的火把甩到棚上,一下将草棚燎了,火起之处,四周通明。云曦一扫,挤挤挨挨全是人头,拥在一团。绯心晚上换的是一条白裙子,此时晃在远处格外显眼,已经有人挣扎着往那里拥,试图拿住女人当人质。常福不知从哪捞着一根杆子,怪腔怪调地喊着扭着身乱挥打。连朋死死揪着绯心的手,他知道绯心跑得慢,但没想到她居然能跑得这么慢!要搁着他自己,早过了河蹿山里去了。
但他既应了人家,一股豪壮之气浑然而生,觉得自己也能为人所托,格外卖力。绯心几乎是生让他拖着,让常福推着走,两脚跟穿了铁鞋一样沉重不堪。并不是她不想跑,而是她自己的身体完全使不上力气。她根本不敢往后瞧,只听得后面有骂声呼喝,挟杂着打斗的声音,一时间她嘴唇都咬出了血,根本就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在跟着连朋奔。到后来,她直觉那身子根本就已经不是她的了,痛都感觉不到,只觉得心跳得凶疯。连朋一直把她拽到河边,径自就踏了下去,说着:“奶奶,再加点劲,过了这山,便是清阳湖了!”
绯心抬眼见黑黑的一片,山并不高,说是山,只不过是一围子丘包,但凭她,哪里就上得去?又让连朋拖进河里,河水一浸,整个人都要瘫了。她话也说不出,常福在后面推助着她,前头连朋拽。这山包上有些果木,也有开的小块菜地似的,但毕竟买的起果种来栽的少,大部分都是野树。这一侧是谷底,住的人极少的,仅有几户但也是黑灯瞎火不知有人无人。
连朋知道,此时便是呼喊求助也无用,不是他们心狠,是他们根本不敢管。他过了河,猫着腰扯拽着绯心往林里钻。这山并不陡,但对绯心来说根本就是难越的险峰。常福也顾不了太多了,索性把绯心背起来,跟着连朋跑。后头声音渐远渐稀,他也不敢看。他不是汪成海,他的主子是绯心,绯心的命就是他的命,要是她有事,皇上便是安全了也要拿他出气的。所以此时他恨不得肋生双翅,足踏祥云,简直把吃奶的力气全用上。
就这般跟着连朋乱钻一阵,渐渐便近了山顶。常福的脚也越发乱颤起来。虽然他初入宫时,也当过几年粗使唤,但后来渐渐成了掬慧宫总管,也娇贵起来。就算常听使唤,但平日也是前呼后拥一帮小太监伺候。这山虽不高也不陡,但身上负着一个人,加上刚才凭着心火冲跑出来,此时也开始体力不济。头上山的时候,还能说几句安慰的话,后来便只有咯咯咬牙的份。他气喘如牛,在这荒野之地听得格外真。
“放我下来。”绯心忽然低语,她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但极是坚定。
“主子,后头不,不知何,何时便”常福气都顺不过来,索性把最后几个字咬全了,“湖,湖上,上了船再说。”既然外头就是清阳湖的东岸地,总会有摆渡的船。到时先到了那里,这两日京畿营的便来,估计此时也有了。他们肯定要沿湖封水,就算没船,沿着岸沿能寻着人也成。
“这翻上来,还要翻下去,到时一道死在这里!”绯心忽然挣扎起来,口里说着,“连朋,你帮我送个信儿,回来我谢你!”
常福瞅着近在眼前的顶道,腿哆嗉得厉害,一时哪禁得住绯心在后背挣扎,身子一歪,险跟着绯心一起滚倒,亏的小连朋在边上拉着,这才稳住。
绯心顾不得许多,从手上褪了个镯子递给常福:“临出来的时候,我让你背了那图。这里是清阳湖东岸,你该知道往哪里寻!不消遇着谁只管叫管事的说话,让他们带人来救大爷!”绯心咬着牙,强撑着那点子意志。说罢,也不及看常福,一拉连朋,从腰间拿出另一件:“你最是懂事的,腿脚快,水性好。你往湖里去,沿着岸往西去。若碰着腰上系蓝带挂牌的,便把这个给他瞧,让他速速往这里来!”
常福一看倒抽一口冷气,绯心腰间暗袋里的,正是她不离身带出来的玉册附佩!这东西随便给个孩子,还是刚认识的,实在是太冒险了。若是他贪了,拿了跑掉,岂不是
连朋摸着手上的东西,抬眼看绯心:“奶奶,大爷真的是官吧?”
“大爷信你,让你带我跑,就知道你是当得起事的,这东西你万不可随便给人。记住,一定要是身上系蓝带绞飞鹰花样儿的,腰上挂着蓝牌的才给他!”绯心看着他,“你帮我这一回,我记你一辈子的恩情!”
“我晓得了。奶奶,放心吧!”说着,他小小身影一猫,一下蹿出好远去,身如狡兔,灵俊出奇。
常福一手没拖住他,回眼看着绯心,抽搐着脸忽然哭了起来:“主子,奴才实是一个废物点心,要主子下这样的赌!”
“大爷才是最重要的,你且记住这一点,莫要因我拖累了坏事,这里离茶园不远,你没我,自能快几分。到时让他们带人来救,我断是走不了了,便在这里猫着,许他们也难来搜。连朋那边只要一得了,此困可解,你再来寻我便是!”绯心说着,挣扎着搡他,“别让我啐你,养你这几年,此时不听话了?”
常福哭了一起,抹了抹脸上的汗水泪水:“那奴才真就去了。主子你藏躲好,万不要有事!”绯心撑着一棵树,无力点点头。
说完这几句,她再是一个字也不想说了。锦衣玉食养出来的身子,也只能在镶金牢里,她之所以肯跟着连朋跑这些路,自然不是为了她自己的安全。
云曦这边是打得一塌糊涂,他眼瞅绯心的身影消失在夜幕再是半分见不着,心下微微是一宽。见这般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连花家的鱼塘是彻底玩完,连带对面河沟都糟踏成泥塘。他正忖度着,忽听着一阵马嘶声,远远的一道影子竟是夜驰窄径而奔,口里喊着:“全都住手!”
对方听了这声音,简直如闻圣旨,一时间纠拉撕扯的竟全停了手去。此时庞信正被六七个人围着滚在河沟里,一手向着对面的一人狠狠戳去,那人哀嚎一声缩成一团。庞信脱了困,忙着蹿上来往云曦身边靠。
来人到了这一大团的人粥外沿翻身下马,一脚踹出去,直将最近他的一个男人踢翻个跟头,嘴里叫着:“大爷叫你们请人,不是让你们打人!一帮作死不长眼的东西!”说着,一路行来,连踢带跺,简直就是踩着人过来的。他见了云曦,长揖到底:“误会误会,不过是要请爷去叙叙,谁知下头闹成这样,实是该死!”
云曦哼了一声:“误会?怕是要我们死呢!”
“不敢不敢。”那人身材微有些发福,半抬着头,圆圆脸,蓄着山羊胡,头上一块方巾,着长衫,一副文人打扮,“当今大驾至南,哪个不怕死的愿意惹事呢?原是只想请大爷过庄一叙,交个朋友。谁料弄成这样,还请大爷千万赏个薄面,给小人一个将补的机会!这连家庄也实是僻窄,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万请大爷移驾,换换衣衫饮盏茶,便是有什么气尽出了可好?”
庞信此时让一帮乌合弄得施展不开,满腹的怨气,正待张口叫骂,云曦忽然抬脚向前一步:“若真是误会,说清楚也就罢了。只是这里怎么算?”
庞信吓了一跳,此时云曦态度大变,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生是噎住要出口的话,眼却向着汪成海飘过去。若论猜云曦的心思,庞信自知是比不过汪成海,所以习惯性地瞧他。但汪成海此时只顾盯着四周,脚开八字,手上的架子都没放下,根本没工夫理会庞信。
那人听了,忙赔着笑说:“自是要赔的!”说着,顺手从腰间袋里摸出一张票子,略扬了声音道,“里面的老乡,刚才无礼,实是对不住了!”
后头的屋里一阵窸窣,一会工夫出来两个人,竟是连花的娘,后头跟着连花。云曦一见那男人缩在屋里不见人,微皱了眉头。
那人讪笑着说:“实是对不住,这挺好的塘糟踏了。”说着,踱了两步,因中间拦着云曦等人,他也过不去,便笑着把钱递向云曦。边上汪成海伸手接了,哼了一声,回身递给连花,口里说着:“别跟他们客气,瞧着够不够!”汪成海也觉出云曦态度变得快,但他何等得敏锐,马上就顺着主子的态度下去。
连花就着灯一瞅,吓了一跳,那上头赫然是张一百两的票子!别说是她,便是她娘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数目,一时间怔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心里没有半点喜,倒更是添了惧怕!
汪成海看她们的表情,只道是给少了,翻了眼睛回头就说:“打手能养百十,出手就这么小气的?再拿几张来!”
连花吓得连连抽气,根本不敢言声。那人的表情却微微地带了点笑,云曦一看便明白八九。他当是以为他们借这个讹银两,肯要钱的,便没什么不好打发。如今借着因打了架,也有了名目,这钱出得干净,收得也无碍。
那人笑着应了:“自然是少了,如今走得匆忙,实是现眼。好好的地方毁成这样,自是要细细地统计一个数目才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位请吧?”
云曦脸上也挂了笑意:“先生如何称呼?可也是姓陈的?”
“小人不过识得几个字,哪敢枉称先生?”他笑着,“小人姓郑,名东广。如今也可谓是不打不相识,还没请教?”
“我姓段。”云曦突然说。这姓来得奇怪,庞信都不知他怎么编到这上头去。但汪成海总是明白他的,云曦从来是语出有意,特别在这种情况。
“段”郑东广沉吟了几分,忽然眼一亮,试探着问,“不知段爷与那七省总巡段光祖段老爷”
云曦笑意更深:“你说呢?”汪成海一见这意思有点明白了,这一地如此霸道凶狠,自然是庄上与官府勾结。旁省若有耳闻的,纵管不得,也该奏朝廷,但却无任何弹劾之折至京上,自然是上头护他们!便是央集提管也难知晓这里的事情,难怪云曦说是姓段。云曦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凭他猜去!
“哎哟哟!”郑东广一拍额头,话也说得很圆,“实是太得罪段爷了。快请快请,不知方才可伤着没有?这帮下人没眼色的,真是让小人心里愧死了!”
“伤倒没伤着,不过是吓着了。”云曦微笑,看一眼庞信犹一副转不过弯的样子,也不管他,抬腿就向前。后头连花想拽,但生是没敢,眼巴巴攥着钱看着他的背影!
“不是还有夫人一道吗?唉呀,这可怎么好,定是吓坏了不是。”郑东广四下看看,一时总觉得人数不对。
“你倒是仔细,像是出城的时候你在门洞站岗一般。那哪里是夫人,早嫌这里脏不乐意跟着。方才吓一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云曦略扬了眉,步子极缓地跟着郑东广。
其实若没这个人出来,他也不想再打下去,走不脱白费力气罢了,况且再硬较下去,实在对他们半点好处没有。
到时惹得狗急跳墙,更是难以收拾。他知道当下的情况,缓着点是最好的方法!既然追过来一个打圆场的,他更是省事。怕是这事,不仅陈家庄跟平州太守有份,连同七省总巡也沾连上了。至于旁城别镇的是不是也有些虾兵蟹将此时不得而知。
他心里是明白的,掌管天下,难保有这些蛀虫硕鼠。作为天子,他要的是大方面的平衡和持续性的发展,用人当然德才兼备更好,但实际上人都有各种短处缺点,德才兼备的不是没有,而是少,所以关键是使用的方式方法。一些有才却贪婪的人不是不能用,云曦也不是不能容忍,但绝不能放在这种位置。地方官有如一地之父母,关乎百姓民生,贪官只会使民生怨,盘剥百姓血汗,更是动摇国基。而让他更不能容的,是结党钻营,如此连网纵横,不加约束便成大害!
庞信见云曦神情淡淡,他实是想拦着云曦。在这里尚且如此,若真是跟他们去了,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他并不是一个只凭一时豪性便以为万夫莫当的人,他把云曦的安全放在首要,所以他见云曦一直迈步,再是忍不住说:“公子,如今夜深,不好走路。不如就此歇了,明早再行也罢。”照理说,皇上定不会傻到以为服了软就能让他们放松警戒啊!
云曦看了一眼郑东广,回眼向庞信笑笑。这是他欣赏庞信的地方,庞信虽然不够聪明,但足够忠诚。
“无妨,你也滚了一身泥,找地方休整一下也好,你也四处瞧瞧,回去也好与哥几个玩笑不是?”云曦笑着开口。
庞信垂头凝目,瞥了一眼回头看着他们的郑东广,轻点了下头:“公子说的是。”
这边郑怀和郭重安也跟了过来。郑东广让人牵马来。当时有好几匹马都惊得四散乱跳,一时也找不着,还有几匹是远远跑开,一直都快到田地里吃庄稼。陈寿所带的手下有几个被众人乱踏滚在泥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陈寿是被庞信下了狠手的,但算他机敏,趁乱滚在一边,此时让人搀起来,破布一般地歪着头。郑东广也不理他,只顾陪着云曦,一时说这里风土好,一时说些南方吃食,一时又问伤着哪里,一时又骂底下人没心肺扭歪了家里主人的意思。
云曦只是听着,心里却想着别的事。他为了保证让绯心先能走脱才留下拖耗,其一,当然是为了绯心的安全,其二,是他相信绯心的筹谋。他与绯心有相似的地方,正是因为如此,有时他们行事布划可以不谋而合。
这也正是绯心在大慌之下亦知道当时的情况,她先行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他们在这方面太像了,就算根本没时间共谋,也能有彼此的默契!
所以他虽是一心二用,也不时插几句嘴,表示一下自己在认真倾听。装腔作势这种伎俩,他三岁就玩腻了。一时马牵来,他一会嫌道黑,一会嫌马颠,一会说身上疼,一会又喊晕,这个那个的折腾个没够!路没走多远,麻烦却多。汪成海可是个以云曦为一切之本的,一见云曦成心整治人,马上陪着演戏,无赖耍了个尽!
本来就是夜黑道窄,加上刚才一番浑斗,这里已经踏得乱七八糟。那些来时带的灯火早失个七八,一时踩水坑,一时歪泥窝更得走慢了,半天没有挪出半里去。
郑东广一肚子火却发不得,脸上的笑抽得肌肉都疼。说实在的,这几个人当下身份不明,也不知如何处置,但事先却又的的确确有些行事诡怪!如今又短两个找不着,乌漆麻黑的,这帮子打手也都大伤小伤挂个无数,此时往后头寻实是不现实。但当下情况非常,又不得不小心。上头吩咐务必带回去再论,但陈家庄能动的人都动了,官府的兵因着此时大驾快至,太守定是不愿意动到这里来。唯得这帮市井混混之流,余下的都是庄户农民,再带来怕更要坏事。不过他也作了安排,有人该来接应,只是此时竟过了一宿也没个动静。
郑东广只道这帮农民不顶事,心下暗骂不休,亏得这正主儿没跑脱,先带回去再说。
这般拖拖拉拉,最后郑东广实在受不了,索性揪了几个瞧着伤得不重的,轮流背着云曦走。云曦一时又嫌脏臭,一万个不愿意。郑东广好话说尽,云曦瞧他面上都快暴了筋,便老大不情愿地同意了。这会的工夫,东方都渐渐翻起鱼肚白。这帮人在郑东广的授意下,将他们三三两两岔开,特别是对庞信格外关照。
云曦看着天色,又见眼前田径渐宽,已经可以过车,再看这一帮人一个个都蔫头搭脑半死不活的。也是,谁在泥里滚一晚上,挥一晚上拳头也得累。况且有一大部分都让庞信几人打个半废,拖着病累之体在乡道上跟爬着的速度没区别。他突然半扬了声音:“哎呀,这时辰该是差不多了!”
郑东广是早没心思跟云曦扯闲话了,一脸怔然,刚一抬头,就见庞信一下打后头蹿跳起来。一蹿竟起两三丈,一脚直踢在前头一人的后脑勺上!那人连哼都没哼整个人便翻进沟去,泥水四溅。这些人正龟速地爬,突然被庞信这一动惊得都是一怔。庞信等人是大内严训出来的精英,经过千锤百炼,突袭猛发更是家常便饭。云曦那一句话音未落,庞信已经连踢三人切到他身边。
几乎在他们突然动手的同时,听得身后哗声大动,竟像整个连家庄突然有了肝胆,齐齐冲过来一般。惊得一众人齐齐后转,满脸惶惑。
这边还不待他们瞧清后头是何状况,前方竟传来急踏之音,伴着甲胄般的哗动声。云曦眉间微舒展,很是周全,双管齐下!他表情渐舒,手底下可没半点犹豫,猛的勒身下汉子的颈脖。
此时对方已经被这种突变惊得呆若木鸡,一时竟没了反应。郑东广刚反应过来,还不待开口,忽然眼见一道黑风般的旋过来,接着寒光一闪,走在最前头的一个霎时被削飞了头颅!那人还往前踱了几步才倒,腔子里的血喷出一片,脑袋飞出丈远。
这一下吓得这帮人顿时夺命狂呼,队尾反应快的马上就掉头往回跑。但后头已经有一人冲过来,手里拎着个大棒,照头就是一棒子,一下子打得他就跟软面条一样歪摊下来。
郑东广已经完全吓傻了,如见地狱鬼差一般地喉间咯咯作响,双眼涣散,身子完全不听使唤。
左含青滚鞍下马,身后一队骠骑开始抖镣拿人。他将手中沾血的刀弃于地上,空手俯身拜倒。不待他开口,云曦已经转身往回走:“起吧,废话少说。”说着,他急着往后瞧,眼前那挥棒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二十二三岁上下,国字脸,立刀眉,身材颇健,四肢有力,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出身的。大棒挥得虎虎生风,棒虽粗笨,却挥得十分妙巧,基本上一棒一个。跟在他后头的得有个四五十号,全是短衣打扮的庄户人,拿什么的都有。他一眼便瞅见常福在人堆里,急头白脸地往这边挤,一时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几步走过去,那挥棒的一见他愣了下,再瞅了瞅他的样子,忽然扔了棒子跪了下来:“草,草”
“你姓乐正?”云曦看他满脸惶惧紧张之色,突然问着。
“是,是的。草民乐正瑛。”他头贴着地,半点不敢抬眼,“草民是接了公公信报,前来,前来护,护驾!”
常福此时凑过来,赶紧跪了,一时也不敢多言语,余后村民也都跪趴着满地都是。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人,左含青此时也收拾完余众,领人过来跪倒,口呼万岁。
“乐正瑛?你不是过了淮安初围的武子吗?不在奉安待着,来这里作什么?”云曦仔细看着他。
“此时此时茶园忙忙碌,草民闲着没没事,来帮叔叔,帮帮忙。”乐正瑛平日就是不擅言词的人,此时又见了君,紧张,虽然事先在路上,常福教他一大套如何回话的规矩,这会子早让他忘记个七八。
云曦意味深长地一笑,虽然他此时也是一身污泥破烂不堪,面脏发乱狼狈至极,但笑意偏是自信。远远的郑东广早让摁得趴下,但事到如今,反倒坦然。这微笑让他瞧见,悔之不迭。金玉难藏,为何偏他就没发现!
云曦看了一眼小福子,轻描淡写地说:“你不伺候主子,跑过来干什么?”
常福一听他这样问,脸刷一下白了。云曦一见他这副表情,突然眼凝了下来,一把揪起他:“她人呢?”
常福吓得腿直抖,乐正瑛怔了一下,突然问:“皇上,贵妃娘娘也在这里吗?”
云曦面上青筋乱暴,咬牙切齿地问:“你个混账东西,把她扔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