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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阴晴不定复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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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是到了皇上面前,就傻了一半,再加上老跟吓着一样,就全傻了去了!

    汪成海替她打了帘,她轻步过去。云曦还在睡,侧身向里,长发半散,一时间让绯心有些恍惚。她悄移过去,俯了身在他耳边轻唤:“皇上,该起了。”

    她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一下翻过来,手臂一伸,便捞住她的颈。他一对亮亮的眸子正对着她,霎时让她觉得这个动作太过暧昧,一时间飞红了脸,却带出一丝艳色来。

    绯心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但只那一眼,她忽然觉得他早就醒了,完全没有惺忪之色。

    “今日又熏何香?味道怎是这般?”他没放开她,亦没使力,气息便在她面前脖颈,让她更是不自在起来。

    “只是普通檀香。”她不自在,言语也少了拘束,径自便应了。他一向对香的味道敏感,但这普通檀香他怎么可能闻不出?她当然不敢质疑,只是僵弓着:“皇,皇上,臣妾给皇上准备了清露茶,皇上饮”

    “只是檀香吗?”他眼中抖出一丝笑意来,忽然腰身一挺坐了起来,同时手臂带力,一下将她扯倒,半跌进他的怀里。

    “茶呢?”他看着四周,却没放开她,手指不停地在她耳垂颈间厮磨,像逗弄一只小猫一样。他一张口要茶,帘外已经有人脆生生地应了。绯心觉得这个姿势实在不雅,她挣扎着想起,脸已经泛出血色:“皇,皇”但不等她说完,连充侍已经捧着檀木包金的小盘,上托了一盏清露,满脸绯红,轻移着步垂着眼来了。她步上台阶,离了三四步跪倒:“奴婢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

    她声音脆甜,云曦自然多看了她两眼,但他的手一直在绯心耳畔抚弄,将她的发都抚乱了一丛。过了一会,他松了手,绯心如获大赦,直起身,刚想开口让连充侍把茶端过来,云曦忽然拉了她的手:“不替朕把茶端来吗?”

    绯心愣了一下,暗想亏得刚才自己说得慢,不然又忘记一层规矩。连充侍这么想见皇上,都知道不会奉茶至边。她竟忘记了!她略抚了一下头发,前行了两步,将茶自托上端起,走到云曦面前,轻轻啜了一口,试了温度和口感,这才奉给他:“皇上,可以用了。”

    他看着她,却不接盏:“朕觉得半盏尽够了,贵妃替朕饮一半吧?”

    她吓了一跳,让皇上喝剩的?那太大逆不道了,她一脸惶怕,但又不敢逆他,便有些僵地又勉强饮了两口。他不待她再递,便伸手自她唇边拿过来,将余茶饮尽,唇边抖出一丝戏笑:“如此正好。”

    连充侍见皇帝与贵妃如此暧昧,压根把她给忘记了一般,眼里不由蓄了泪,大着胆子抬起头,低声唤着:“皇上!”

    云曦这才想起还跪着一个,随手把茶杯往绯心手里一递:“你还在这干什么?没你的事了。”

    绯心一见此景,已经明白十分,低声说着:“皇上让你下去,还跪在这里做什么?”

    连充侍满脸哀怨,一直积郁因绯心这句话终是发作。她咬了咬牙,抬头低叫着:“皇上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阶下一直候着的绣灵,小福子,以及汪成海,一听这个,哪容她把话说全。汪成海在帘外瞅见皇上拧眉头,忙着一下进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大胆奴才,皇上让你下去,还御前无仪,不知死活!”说着,几个人连拖带拽,捂着嘴便给拖下去了。

    绯心怔了一阵,刚一回身,便见他已经立于身后,正垂着眼凝睇着她:“贵妃好宽待,如此奴才,也留于宫中?”

    她看着他的神情,唇角戏谑不尽,霎时便明了他的意思了!或者打从他临幸连充侍开始,就准备这样做了。他一再告诉过她了,他可以选择女人,但不能让人安排。他根本不是不记得连充侍,他故意的。没有什么比先给希望,再让其绝望更残忍,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乐正绯心。

    她垂眼不再敢看他,低声吩咐着:“连充侍御前失仪,当罚抄祖训宫戒,扣三月月例,于北苑禁足三月。”是她将其一手提拔,现在又是她将其一棍打死。

    常安在外应了,便出去办事。云曦看着她的表情,忽然低声说着:“她根本不能如贵妃所愿,对于无用之子,就该早弃!”

    她噤若寒蝉,这话在她听来,就是在暗指她。皇上对于无用之人,根本不会看一眼,更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在后宫之中,朝堂之中,一时怜悯只会留下后患。若她也是无用,就跟连充侍一样,只会更可怜。

    “若能身居高位,何愁没有身后之名?”他接着说着,更像是在怂恿她,去跟一众宫妃去抢后位!这不只是像,根本就是。她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她已经觉得自己无用。她并不是善男信女,可能没他那么狠,但该出手她也不会手软,这是后宫生存法则。

    但皇后之位,不是只向皇上邀宠就可以的。她无出就没资格,难不成要她做那奸佞之妃?她无出,也不让别人出,祸害宫帏,让皇上子孙无继?这不单跟她所受的教育相背,根本让她背一世骂名!

    “陪朕下盘棋吧?难得有闲,贵妃好像从未陪朕下过棋。”他看她出神的样子,忽然径自下阶往配殿中厅去。

    宫人摆好棋盘,烹茶焚香,绯心与他对子,格外小心。两人连下三盘,绯心皆是以一子或者半子落败,他心情好像不错,眉眼之间一直挂笑。

    看他如此,绯心也渐放下心来。难得他没在她这里又翻脸,下棋果然是好的,不用与他找话题,不会尴尬,也不用总想着那档子事。

    “贵妃真是好棋艺。”第四盘终了,他又以一子而胜,而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晚,宫外开始掌灯。

    “臣妾局局落败,皇上谬赞了。”见他心情不错,她也舒展了一些,言语没那么拘涩了。

    “贵妃要纵观全局,步步营心,不但要输,还不能输得太明显,要顾着朕的体面。不但棋艺佳,更心思佳妙,如何是谬赞?”他淡淡笑着,却让绯心局促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正在此时,汪成海上前问着:“皇上,该传膳了。是摆在这里,还是摆在花厅?”汪成海根本没问他是否在这里用膳,显然从皇上的面上已经看出十分。

    “先不急,再与贵妃下一盘才是。”他笑笑,拈着白玉棋子凝着她的眼,“贵妃要尽展所长,才可尽兴!”

    “臣妾遵旨。”既然他如此说,倒是让绯心舒口气。的确,前几盘下得很累,不但要观局,还要观心。

    但最后一局,绯心真是倾尽所技,绞尽脑汁,却输得一败涂地,没多久便成死局。她微是怔愣,一时间抬眼,却看到他孩子般轻笑。他甚少会如此笑,平日那温和的笑意,在这个笑容面色,却失了真色。唯有此时,才惊心夺目,让他俊美尽放!

    她忽然明白,她的棋艺比他相去甚远,只是他观心比她更胜一筹。他亦纵观全局,亦看出她的心思,便遂她心思,只赢一二。让她自以为得计,皆大欢喜!

    当她倾尽真力,他也不需要再伪装,最后一盘,只为博弈添趣,没有攻心。所以他的笑容,发自内心,绯心不由也笑起来,将棋一推:“臣妾下不过皇上,臣妾在家不过学了两年而已。”她话一出口,突然觉得有些失态。因他真心的笑容,让她也开始放肆了,好像一副耍无赖的样子。等她反应过来,刚要告罪失仪,他竟伸过手来捏住她的脸:“那朕给贵妃找个好老师,待学成再与朕下,那可公平?”他笑意不减,一点也不以为忤,倒是更兴趣盎然起来。她让他捏得满面通红,却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今天一点也不尴尬。她垂着眼,亦不敢拂他的手:“臣妾怕是再学十年,也下不过皇上。”

    “先学了再说。”他的手指在她面前拧揉一会,遂松开手让汪成海传膳。不知觉间,他又在她这里待了一日。但这一日,绯心觉得过得很快,不似以往那般煎熬。有时她觉得,如果只是这样,他们之间的相处还是很自在的。虽然她不太会找一些有趣新奇的话题,也没什么出众的才艺夺人眼球,但至少不会总是冷场。

    过完年,紧着便是上元节。加上今年开年不错,往年至冬,混沦山境一带总闹雪灾,但今年天公作美,虽然落雪,但不致冻土引灾。锦泰至今除第三朝时发生过诸王混战,打了十年内战外,其后几朝,都奉行休养生息之策,开河道,减苛税,施廉政。所以至先帝昌隆朝,已经国库极丰,每年纳奉之粮积堆如山,陈粮未绝,新粮又至。库中银钱丰盈,因长久无用武之地,串钱的绳子都烂了无数。以致民间亦有许多地方,甚至拿上好的粮食喂牲口。皇上如此处心收兵权,想是时机已至,意图北地。

    其时,天下五国并立,东之乌丽早已经附属,南之夜滦亦于前帝时期已经向天朝称臣。唯有西北蛮沙与混沦,皆因外夷之族,一直与锦泰隔山相望。只闻西北一地,有浩漠丰沛之土。如今国库充盈,民生犹足,人口积增,加上皇上已经大权在手,年轻气盛,欲开疆拓土也是正常。

    因今年开年不错,去年又大收,所以皇上心情极好,意欲至汤山行宫过节。这汤山行宫建于锦泰平庆年间,距京城以北一百三十里的皇苑县。这个县因汤山而出名,后建行宫之后便更名为皇苑。汤山有温泉约三百眼,因水质不同分列山中,与皇家相对不算太远,是极佳的修养之地。

    皇上登基之后,陪太后去过六次,陪宁华夫人去过一次。绯心入宫之后,亦随同皇上去过一回,不过绯心一向对这种出游不太热衷。她自小便被锁在家里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深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道理,生平唯一的一次远行就是上京选秀,而当时亦是乘官轿站站相递。长期的深闺生活已经磨尽了她所有的好奇心,也难怪皇上说她死气沉沉。不过她是觉得,出门去行宫,舟车劳顿,自然不比在宫中舒服。到时与皇上相处得多,处得多自然错得多,不知什么时候又得罪他,还是在宫里妥当些。

    皇上初四的时候在朝上听了臣工的建议,遂便定了要去行宫。行程紧密,行执,居安两府马上开始加紧安排,快马先行至行宫准备接驾,宫中亦开始筹备出行事宜。

    往年皇上出行,必是陪同太后,至于嫔妃随行,除非他钦点,一般都是曾经侍奉过皇上的才有资格。但名额还是有限,往年一至此时,各宫都少不得打点,试图将自己的名字加进去。内府下的几个主要安排的部门光是赚嫔妃们的这项银子就能盆满钵溢。去年太后未去,是因为去年宫中选秀,前皇后掌不住事,太后必要在宫中坐镇;去年贵妃没去,是因为去年开春的时候把皇上给得罪了,自己关了自己一个月禁闭;而宁华夫人是因去年有孕,皇上钦指的。但今年太后已经半隐,肯定是要同去的,至于贵德双妃,那都是现在在宫里往头里排的,册上肯定是少不得。各府再胆大包天,也不敢挣她们这份钱。

    通常皇上不钦点的话,其他后宫人员两府就瞧着办了。皇上这样是最正常不过,他一向对后宫的事了然于胸,所以绝不会在这件小事上去特别表现对某一人的格外恩宠,除非他认为是有必要的。

    这边皇上定了要去行宫,那边后宫已经开始四下折腾起来,有点子手段有点钱的都开始四下活动。绯心唯有此时才会对贵妃这个光荣称谓有些不满,若她只是一个美人,哪怕是个嫔,此时只消捂着荷包不出银子,必轮不上随行,可以好好在宫里过几天舒服日子。只可惜啊,当下她除非是狠下心打断自己的腿,或者再自寻个碴把皇上得罪一下,不然是肯定躲不掉的。但她既下不了狠手打折自己的腿,也没那个熊心豹胆再去引雷,只能私底下郁闷。

    名册在初七那天便下来,皇上陪太后出行,贵妃,德妃领灵嫔,俊嫔,和嫔,华美人一起随行,除此外还有一些陪行的官员不用细说。出行所用的辇、轿、车,以及仪仗皆按制分列。名单一定下来,很快传报给各宫主子准备。与绣灵绣彩喜悦的神情不同,绯心接连几天都长吁短叹,一副要发配充军的苦瓜相。

    其实若是往年,她也没这么消极,只是这一年实在多事,至年底的时候,连着几档子事都弄得跟皇上的关系越发紧张。前两天是好了很多,但更证明皇上喜怒无常。若是皇上真发雷霆之怒,把她擒拿论罪,她也就什么也不想了,偏就这样悬着,好一阵歹一阵的,搞得她时时都少不得要猜他的心思。结果猜多错多越发难持,她自己则是小火慢煎,心力交瘁,一想着往他身边去就汗毛直竖,头皮发麻。

    初十一大早,五色仪仗浩浩荡荡自十方大场摆列,出端阳门,然后至北门清华门出行,百官跪送。

    自清华门直至京城玄英门,这整条大街早已经封街,沿街所有门户皆蒙黄绢,地撒金沙。两边立内宫禁军,先行执行都校,随后便是金玉仪仗、伞顶、绣旗。仗队两侧为护仗轻骑兵,仗队之后是两路禁军护卫,围着皇帝明黄龙驾。之后是太后玉驾宝銮,再后是贵妃,德妃的红顶金辇以及诸嫔妃驾辇。随行官员、武官马、文官轿,各按品阶不等一一随后,最后是尾随步卫。这条队伍有如长龙,队首已经近了玄英门,队尾尚未出尽清华门,更因有大量步从以及宫女太监执相应之物。以绯心的经验,这到汤山行宫至少要行个三四天。

    这次她只带了常福和绣灵,她宫里也得留人,所以常安和绣彩没跟着。果真,这浩浩荡荡的一行全至汤原行宫已经是十四的晚上。

    行宫建于汤山,整座山以及方圆十里为皇家禁苑,面南一侧凿山而成的宫房,计有房间共六百余。各个宫院皆有泉引入其中,以其水质景致不同而分成诸多,更取自然景观设园,比之恒永禁宫,虽少了恢宏,但多了别致。

    至行宫之后,便照例分院阁。绯心是贵妃,两年前她住在旋彩阁,离皇上所住的辉阳宫最近,而另一侧的长安殿为太后之所。但今年多了一位与贵妃平级的德妃,这旋彩阁是照往例给了贵妃呢,还是分给德妃呢?倒是让居安府犯了难。

    绯心最近一直心事重重,更不愿意在这件小事上引得林雪清不快,索性自己先选了略远的栖凤阁,那里栽了许多梧桐,于行宫偏西北的一侧。名字虽叫得好听,但因周围无好泉眼,一向被诸妃不喜。但绯心只想清静,也不想与德妃争锋,更不愿意讨皇上嫌弃,索性就离得远远的,只当自己关自己禁闭。贵妃不争,居安府自然就好做多了,如此贵妃住栖凤阁,德妃住旋彩阁,余次的嫔妃则按例分派,外围依旧是随行官员之所。当晚劳顿,皇上只是草草听了一下次日的安排便回宫休息,未宣召任何嫔妃前往侍候,绯心照例给太后请了安,亦早早回去休息。

    次日便为上元节大宴,这些事情早在宫中已经安排妥当,不用她操心。她亦不是头回来此,没什么想观之景,加之这段时间诸事繁多,她更是倦累不已。上元佳节灯如昼,诸嫔妃亦学着民间玩灯,绯心对此没什么兴趣,更不愿意远去尝试各式温泉,一应俗礼能免则免,除了例行请安,一直窝在栖凤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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