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的眉宇之间瞬间冷冽了起来,脑中嗡嗡的响,一片空白,恍惚中觉得神智飘忽,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踩不到地面。
明黄的腰带在闯过窗纱的阳光下闪着微弱清冷的光芒,他动了动身子,面色又晦暗了几分。
她说的平静无波,竟是这般的条理分明,他满腹的话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她睡了十多年,竟像是在睡梦中顿悟了,心性也越发的淡漠。
此刻他明明在她的身旁,她却平静沉默仿若身边无人,即使手心被他瞬间失控掐疼,却也不曾开口,竟像是对他在没有丝毫的感觉。
心一点一点的不知怎么的就沉了下去,好像被无尽乌云笼罩,一丝光线都无。
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再度涌上心头,容若觉得自己富有四海,却实际上贫穷的可怕,他想要珍惜的,从来都留不住。
心爱之人回来了,原以为是上苍的垂爱,却在面对她的时候,越来越无力。
沉睡了十多年的谢盈盈真的再不是当年那个即使被伤透心,却还爱着他的女人了,她的眼里,她的心里,真的再也找不到他的影子了。
从未觉得恐惧的心沉甸甸的难受,落在身上的阳光竟仿佛带着逼人的冷气,令他微微瑟瑟了一下。
薄唇紧抿,微了心烦的抿了一口茶,喉结微动,嘴角微微一沉,眸色沉沉如海,低声冷喝了一声:“小安子,你今日泡得什么茶?”
“皇上,皇上……恕罪,奴才这就重新泡去……”
安公公连滚带爬的进来,端了茶盏退下,大气儿都不敢喘,露过谢盈盈的时候,目光哀求,但盼着她别再出言惹皇上了。
今日这茶是皇上最爱的毛尖,取的雪山清泉水,往日里皇上何曾说过一句不好?
安公公伺候了皇上多年,知道自家的主子虽为一国之君,但脾气尚好,颇能克制,冷静寡言,但只要遇上谢皇后就不知怎么的脾气总是克制不住。
当年谢皇后骄傲霸道,咄咄逼人,他总被气的面色发青,如今谢皇后淡漠自制,神色平静,他亦是怒气澎湃,无法控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饶是安公公身为太监界的第一人,一颗七巧玲珑心也想不明白,也唯有盼着谢皇后不要再触怒皇上莫名的脾气,否则今儿个这事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模样?
如今的谢皇后可不是当年无所依的孤单女子,太子殿下那是粗壮的大树,足以给皇后娘娘遮风避雨了。
谢盈盈却像是无所觉一般,依旧低头抿茶,当这对主仆是空气。
谢盈盈这般冷淡,落在皇帝陛下的眼中,但觉得心酸难忍,果真是同人不同命,当年哪怕他们关系最僵硬的时候,他若是怒火上来,她也会看他一眼,如今却连抬个眼皮子都不愿意了,淡漠的仿佛他不过是个陌生人一般,无爱无恨,只冷眼旁观。
终究像是软下去几分,他声音压低透着轻柔,揉了揉自个儿的眉心,说道:“我知道你视紫玉如亲妹,这些年我看重冷奎新,一来是他的确有点本事,二来也是因为他是紫玉的丈夫。不过既然你不喜欢他,我自然也不会喜欢,刚刚已经让人传旨训斥了他,至于那个妾室,我也让她滚去庙里了……经过这次,我想冷奎新是再不敢宠妾灭妻了,你看是不是让紫玉回尚书府……”他小心翼翼的说着,静静的看着她,眸光中是无言的期盼。
他信她定然懂的,他何尝是在问紫玉和冷奎新的事情?
她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明媚的眼眸浅淡的看着他,其实岁月真的很善待他,她沉睡了这么多年,他的变化并不是太大,只是眼眸不如当年灼灼生辉,反而添了几分晦暗不明,轮廓却依旧精致如雕塑,怕是这些日子烦事颇多,如他这般一丝不苟之人都有些不太仔细,精致的下巴竟多了些胡茬,他静静的看着她,略带期盼的等待着,语气像是叹息又像是迷茫絮语。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还怎么回去,早已回不去了?”
她冷冽的声音响起,仿佛一弦绷断,他冷黑的眸子霎时眯起,浑身冷的发抖,如同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他张口正要说什么,却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她定定的看着他,这怕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这般认真打量他,他竟不敢出声,身体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仿佛细微的声响动作,都会惊了她的眼神。
半响之后,她缓缓地伸手,在他略有苦涩的面上,轻轻的抚了抚,她睡了多年,脾气静谧了许多,连气质都变得轻盈起来。
谢盈盈笑了笑,唤他的名字,声音轻柔的如同爱人间的私语,却透着最冷静决然的味道。
“容若……你在奢望我什么?”
她的指腹移致他冰凉的唇,如世间最柔软的存在,轻刷过他的薄唇,言语却不若动作这般温柔多情。
吐了一口气,她眉眼弯弯娇俏,眼眸温婉而静谧,仿若丝毫没有感觉到他抓着她手的力道加大,只径自笑着,吐字轻盈的得如耳语般:“容若……你是不是在奢望,我死过一次之后还愿意为你踏进火坑?你是不是奢望,我会看在锦儿和宝妹的份上,愿意与你重新来过?还是奢望让我忘记,你曾怎样践踏我的感情,怎样放纵你的那些心爱女人践踏我的尊严?或是你在奢望你的皇权,能让我放下过往的一切,再次爱你,信你……”
“容若,你听过一句话吗?……覆水难收!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得回?我笃定你素来知晓我的性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管时光怎么流逝,发生过的事情我不会忘,更何况你我之间不但横着前尘往事,还有师傅的命,哪怕你再奢望,而我则——永不原谅!”
“啪——”
谢盈盈的话音未落,皇帝陛下则猛地站起身,一脚踢翻了椅子。
安公公端着新泡的茶水刚到门口,就被这声音惊得心头一凉,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没等他这口气吸完,只听见厅内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散着刺骨的寒意,像是在隐忍又像是怒意难忍,低沉而略带嘶哑的说道:“谢盈盈,你……放肆!”
“皇上……”安公公心下一抖,忙端着茶跨了进去,明明皇上是发火的那个,可他却仿佛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无尽的悲凉。
谢盈盈却抿了抿唇,瞧了眼神色不明,仿佛周身都散发着森冷质疑的皇帝陛下,她勾了勾唇,早就知道她说出这番话后,他定然不快,只是她素来就不爱说谎话骗人,更何况让她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迎合他的事情,十多年前彼此情浓的时候,她都不乐意做,如今情散缘尽就更不乐意了,即使他问千遍万遍,她还是这话——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我再给你次机会,这次你想好了再说!”
她这般刚烈,曾经是他最爱看的模样,如今却有些无法忍受,他青筋都迸起,只一下一下地深呼吸,手指弹着桌面,仿佛在努力平复,又像是在苦苦挣扎期盼着。
“……问我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回答,你知道我的性子,从来都是既然决定,哪怕就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改的。”
她淡淡点了点头,好似火上浇油般淡漠的说道:“容若……你这般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敲打桌子的动作一僵,皇帝陛下一下子捏紧了拳头,脸色忽然又阴冷了几分,瞬间寒气逼人,“我不会将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知道的,我舍不得,但是咱们还有一对儿女。对了,你最疼锦儿了。你说,若是锦儿坐不了太子,你觉得他会怎样?”
谢盈盈气得浑身发抖,语气却极其淡漠:“那也是你的儿子。”
皇帝陛下漠然地看着她:“你知道的,我又不是没死过儿子。”
“容若,你禽兽不如!”虎毒还不食子呢,这王八蛋连禽兽都比不上。
皇帝陛下当即就被骂笑起来了,看着她嘲弄的笑。
他心爱的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却翻来覆去的只会骂这么一句,真真儿的惹人爱啊。
“锦儿他们是我的命,但凡你敢伤他们一根毫毛,我就跟你拼了。”
皇帝陛下见她说什么孩子是她的命,顿时心里就不舒服起来,忽然觉得自己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们,怎的就这么碍眼?
“你这么说,我倒是真想拔下他们几根汗毛了!”
他是皇帝,自然有我行我素的权利。
“你不是以江山为重么?”谢盈盈嘲讽的看着他:“怎的如今却又糊涂了?我如今可是有儿有女,再不是从前无可依靠的,你就不怕我儿子找你算账?”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他可是新朝的战神,四方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谢盈盈淡淡地说道:“你若是想要为难他,也要想想我的儿子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任你捏揉搓扁的小儿了。”
他现在可是个有着新朝大半兵力的太子,是新朝人民心中的神祗。
皇帝陛下看着冷漠的谢盈盈,突然笑出声来:“你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谢盈盈看着他,那漠然的眼睛中,是她一贯的孤傲,如今还多了无动于衷:“我的儿子我知道,不管表面看着多高冷,骨子里却是重情重义的,我生养了他一场,他是不会容许谁欺辱我半分的。容若,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已经背弃誓言,畅游过树林了,如今何必还要吊着我这棵歪脖子树,说真话,我真没觉得对于你来说,我有什么重要的!”
若是真重要的话,当初又怎么会舍得伤她那么重?
皇帝陛下勾了勾唇,苦涩蔓延在唇边。
“容若,你何不就当我被当初的一把火烧了?这般为难我,你不肯放我离开,不过是因为我是第一个要离你而去的女人,伤了你的尊严,你何必为了那点尊严,困我一辈子?”
本不觉得与这王八蛋还有什么要说的,可谢盈盈没有想到这王八蛋竟然用她的锦儿威胁她,若不是强忍着,她真要一爪子抓花他的脸,让他没法子见人。
为了她的儿子,谢盈盈觉得有些话得跟着王八蛋说说。
“其实我是真没想到我还能活下来,当初的那把火,我是一心一意要烧死了自己起。其实……在之前,我很多次就想过死,在我们闹得很凶的那些年里,后宫的女人们认为我打不倒,你也觉得我刀枪不入,强悍的能搅合你不得安生,没有人知道那些年我躲在自己的寝宫里,无数次拿着白绫,望着屋梁,想一死了之……”
皇帝陛下冷漠的眸子蓦然间睁得滚圆。
而谢盈盈却依旧无动于衷的说道:“所有的人都觉得我强悍无比,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懦弱,若是我真坚强的话,我就不会总是一个人掉眼泪,也就不会因此让锦儿恨上你,更不会在被你……之后,有了宝妹,还存了一点奢望,我以为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为你卑微到何种程度,可你却一直不懂,觉得我不懂事,总是一再的为难你,觉得我不看重你的江山,你的皇朝,在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我其实多想你那些心尖们能将我害死,那样我就不用去纠结锦儿怎样了……”
“可是,我到底活了下来……”谢盈盈忽然轻笑了起来:“我是断不会再让自己再去熬日子,如今我已经不想死了,一点儿都不想了……”
如今的她走出了情殇,才发现外面的天地有多大,她舍不得死了。
她不要他了,但是,竟然还有别的想要的。
哪怕看着宝妹傻傻的笑,哪怕听一声锦儿叫娘,哪怕看小师弟清秀的脸蛋,还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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