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眉宇间亦有掩饰不住的憔悴。越过台阶的时候,未免有些摇晃,好在秦琬做惯了这种事,十分自然地伸手搀扶母亲,缓缓向大殿正中走去。
圣人见长子来了,情急之下,迈开步伐,却又生生刹住。好容易等到秦恪走过来,见到长子鬓边的几缕白发,圣人心中酸楚,忘情之下,竟不待他们行礼,双手搭着秦恪的肩膀,老泪纵横:“恪儿,你回来了!”
秦恪心中本有满腔愤恨,抬头一看,见英武的父亲已露出明显的老迈之像,不复昔日俊朗,眼眶也微微湿润了:“父皇——”
他们父子情深,却弄得秦琬和沈曼好不尴尬,你说,这礼,她们是现在行,打断两人许久,还是待会行,却被人说不知礼数呢?
沈曼心中焦急,眼前微微发黑,秦琬感觉到了她的不适,连忙将母亲扶稳,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祖父。
秦氏皇族皆生得一副好相貌,圣人纵六十有四,亦不乏出众风仪,令人见之忘俗。与秦琬设想过的威仪深重,眉目严肃相反,圣人看上去很慈善,很和蔼,与天下久别儿子的老者一模一样。若不知前因后果,真难想象,就是这么个看上去很重感情的老人,会忍心赐死自己的两个儿子,将另一个儿子生生流放十年。
想到之前在甘露殿门口看见得,那个与其说是内侍,还不如说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读书人的中年男子,秦琬不由感慨。
人不可貌相,圣贤果不欺我也。
秦恪的孺慕之情不似作假,圣人见了,心中更加难过,叹道:“恪儿,这些年,当真苦了你……”
十年的流放早磨平了秦恪的骄傲,面对老父的感慨,他不敢趁机诉苦,更不敢质疑父亲的决定,想要嚎啕大哭吧,早已无泪可流。故他嘴唇蠕动片刻,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说:“儿臣不苦,这三年来,多亏有旭之帮衬。父皇,旭之他……”
圣人对裴熙颇为赞赏,碍着皇室颜面,为了抹平秦恪被刺杀的事情,才命人将裴熙押解进京。这一出好戏,略微精明点的人都能看出来,自不会为一个注定不会受什么大难的人说话。偏偏自己这个傻儿子,一回来,刚张口……恩怨分明,心肠淳厚,自然是极好的,但这份心思,真真……没办法执掌一个国家。
罢了,罢了,人都长这么大,怎么教都教不回来。与其让他成为众兄弟的眼中钉,肉中刺,还不如许他一份好家当,安安生生过一辈子。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圣人心中已转过许多念头,越发坚定了决心。故他呵斥一声,不悦道:“你在混说什么!若非裴熙知情不报,朕岂会让你多受三年苦?”
秦恪见老父发怒,“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竟是抱住圣人的腿,涕泪横流:“父皇明鉴,父皇明鉴,旭之他救了儿臣,救了儿臣一家的命啊!还请父皇法外开恩,饶了裴熙,父皇……一啄一饮乃天定,儿子不能恩将仇报,满天神仙星官都在看着啊!”
他这么一跪,秦琬和沈曼立刻顺势跪下,一颗心却吊紧了。
圣人本欲踢开这个傻儿子,一见秦恪鬓角白发,眉间老态,便十分不忍。又见沈曼脸色蜡黄,一付病怏怏的模样,想到自己接到的情报,这些年她将秦恪照顾得极好,却生生拖垮了自个儿的身子。再见秦琬健康又漂亮,想到秦琨,又想想那个夭折的孙子,对长子本就不甚坚硬的心越发软了,只得色厉内荏地吼道:“什么神仙?什么星官?你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越发往歪道上走?瞧瞧你娘子,病成什么样子,去将太医令给请来!”
秦恪急慌慌地看着沈曼,沈曼知这是圣人给的台阶,连忙谢恩。
长子今年三十有八,快到不惑之年,还得靠娘子撑着,也不知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神佛歪道……想到这里,圣人心中叹息,面上却做出一副怒容,厉声道:“就你深明大义,懂得什么叫不恩将仇报?那好!朕本欲封你做晋王,封邑万户,就在太原那里。你若要救裴熙,这个爵位就得舍弃,听明白了么?”
听见圣人这样说,秦恪怔了许久,这才略有些歉疚地看了一眼妻女,见女儿眼带鼓励,横了横心,一咬牙:“儿臣不要爵位,只求圣人赦了裴熙!”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脑袋也耷拉了下来。
圣人见状,又好气又好笑:“带着你的代王爵,给朕有多远滚多远,别碍着朕的眼!”
“啊?父皇……”
见秦恪欣喜若狂,傻傻地真有扶着妻女走的姿态,圣人咬牙,怒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