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又在脑海中响起,打断了他的感想——
“学本座的剑术,第一要记得,永远不要放开你的剑。柴阿四,你合格吗?”
“对不起,对不起上尊,下次不会了!”柴阿四从杀戮的余想中清醒过来,第一个反应仍是道歉,急步前趋,一把揪住猿勇的脑袋,将那柄锈迹斑斑的铁条剑拔了出来。
剑上血犹滴,他也好像从中获得了某种力量,认真地道:“上尊,我再也不会放开我的剑。您选择我,我不会让您选错!”
“别忙着拍马屁,表决心……先解决你眼下的问题。”镜中的声音道。
柴阿四这才想起来,猿勇不是独自前来,猿勇也不是如他一样无亲无故没谁在意,猿勇手下有一堆小妖,背后有一个花果会!
想到这些,他几乎又有些腿软。
“怎……我该怎么办?”他可怜兮兮地问镜中尊神。
镜中的声音只道:“本座已经给了你答桉,但你最好还是问自己。”
答桉?什么?
柴阿四脑子混乱了一阵,才蓦地想起来那一句——“解决你眼下的问题”。
眼下的问题……
猿勇守在外面的两个跟班!
刚才在院中自己又是大喊,又是挥剑对杀,外间不应该没有反应才对。
除非……动静被古神尊者抹去了。
古神之威,深不可测。古神之伟大,亘古无垠!
这是古神的考验,我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柴阿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铁条剑挂在裤腰带上,把猿勇的尸体拖到里间,用床板临时挡住。
又把地上的血迹清理感觉。
最后端来水和布,认认真真地洗了脸。把沾了血的衣服脱下来,换了一身。
确定一眼看不出什么问题后,才转身走向门口,拉开院门:“两位大哥,疤爷喊你们进来。”
门口正在高谈阔论的两个小妖,有些扫兴地止住话头。
倒也不疑有它,只将柴阿四一拨,迈步走进了院子里。
站在院里就几乎可以把房间里看得七七八八,但两个小妖却始终没有看到猿勇的身影,禁不住往房间里走:“疤爷!您叫我们?疤爷?”
较为心急那个小妖走上前去,掀开床板,赫然看见了猿勇的尸体。正呆愣间——
砰!
外间院门重重地关上了。
两个小妖蓦地回身,便看到那个怯懦无用的柴阿四,一手将院门栓上,抽出了腰间那支铁条剑,向他们走来……
……
……
雪国风光是万里白。
登高一眺云接天。
天碑雪岭的冷,是浸入神魂的。
但照无颜已然习惯了。
她正需要这种寒,这种冷,在压制超凡力量,阻绝所知“往障”的情况下,保持神思的高度灵敏,思考世界的真相,探寻道的真谛,真正贯通所学。
作为天下四大书院之一,龙门书院最重灵性才情,自来是天才云集之地。
她照无颜身为龙门书院大师姐,自小学贯百家,通晓经典,更是天才中的天才,绝世的人物。
旁人困顿于天人之隔,甚至于皓首穷经、焚膏继晷,也不知道途何在。
她却苦恼于道途太多,俯拾皆是,不知作何抉择。
也曾禅音问佛,也曾静坐参道,也曾求路于兵书,也曾问心在法典。墨家机关,儒家各派……学如渊海,不知尽流。
竟然所知结所障,困顿了几年光阴。
她从南到北,又自东而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见风物,历人情,始终有所欠缺,未得圆满。旅途的终点是现世西北,她也选定在这里,抉择一生道途。
但意外发生在天碑雪岭,在这个霜仙君许秋辞的道场,见证了一场惊天变故,看到了冬皇出世的场景。
机缘巧合之下,这位据说有转世宿慧、再证衍道的冬皇,给了一句“自开渊流”的指点。
自此茅塞顿开,复见远途。
所谓“杂糅百家,自开渊流”,自是远景宏图,绝非一蹴可就。
她也早已有了觉悟,愿意搁置唾手可得的神临,在此徒老青丝,追求那一条不知是否能得的路。
任世间风起云涌,旁观大浪淘尽,天骄扬名。
武安侯,冠军侯,无敌之斗战,冠绝当世之李一……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也许有结果,也许没有。
她是抱着这样的觉悟于此枯坐。
求道之路,如复斯言。
修行毕竟是孤独的长旅,如这天碑雪岭,是永恒的冷寂。
她本想独坐在此,生死自参。
但自小与她亲近的子舒,非要在这里陪她一年,她也就由着。正好亲自教导其修行,检悟半生,万一自己求道不得,也好让书院后有来者。
至于许象乾……
那是赶了好几次,赶也赶不走的。
每次她要动手赶人了,那厮就可怜巴巴地看过来,说什么“照师姐答应了给我机会的,君子重诺,我辈读书人,岂可……”
她每次都听不完。
打轻了没有用,打重了没法交代,也没必要,索性算了。
不过今天很奇怪,这个在大风大雪中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尾活鱼的许象乾,却是红着眼睛。
好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偷偷抹过眼泪。
高额照风雪,情状甚可怜。
天可怜见,她最见不得旁人流泪。人生之事,有什么不可面对。生老病死也只是自然之理,哭哭啼啼,是多么软弱的事情!
再者说,这厮今天不是又要去蹭傅真君的授课么,能出什么事?
“子舒。”盘坐在雪岩窟里的照无颜,终是唤了一声:“去看看你许师兄,他怎么了。”
子舒“噢”了一声,放下手里玩得开心的雪狐狸,蹦蹦跳跳地往山下去——她用积雪堆了许多的小动物,雪狐狸、雪兔子、雪老虎……一个个活灵活现,在雪岩窟里排起了长队呢。
照无颜也就继续修行,在心中默诵起法家大宗师韩申屠的《势论》,反刍其间的经典论辩,感受大宗师对世界规律的认知,对“法”的理解。
但不多时,便听得“呜呜呜”的抽噎声,子舒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哭着跟许象乾一前一后往山上来。
许象乾一边走还一边劝:“师妹你莫要哭了,莫哭了,你哭得我也忍不住…你…你…呜呜呜……”
风雪下两个登山的人,就这样伤心地往上走。哭声此起彼伏,相映成趣。
雪岩窟内盘坐的照无颜,一脸木然。
不是,我让你去问问情况。
怎么还一起哭上了?
傅真君到底说了什么?
竟是何事,有这般伤心?
难道我误入歧路,已经走火入魔?
难道是我得了不治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