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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鸣头也不回地叫道:“他认识我!”
单鸣跑出四百多米远,跑得他腿都发软了,终于看到前面出现一个不小的游泳池,游泳池里看不到人,只看到一条金色的尾巴尖儿拍打着水面,池中心不断漂散出红色的血迹,向四周扩散开来。
单鸣冲了过去,沈长泽从池子里站了起来,池水洗净了他身上大部分的血迹,因而他身上的伤就格外明显。还好受伤的地方已经开始凝血,被撕扯掉的龙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重生。
单鸣呼出口气,跳进了泳池里,他不敢接近池中心,那里肯定有他的血,万一酸性没被稀释就麻烦了,所以他站在泳池边缘没有血的地方,朝他招手:“沈长泽,过来。”
孩子沉默地看着他,精致的容貌透出令人胆寒的戒备。
“儿子,过来,是我,单鸣。”
孩子身体颤了颤,尾巴有些烦躁地拍起水花,似乎内心在挣扎。
单鸣继续朝他招手:“过来,我是你爸爸。”
“爸爸……”沈长泽喃喃道。
“对,我是你爸爸,过来。已经没有危险了,你可以睡觉了,你现在就可以放心地睡觉。”
“爸爸。”
“对,我是爸爸,过来,我带你回去。”
沈长泽突然跃出水面,毫不犹豫地朝他扑了过来。
单鸣在躲和不躲之间犹豫了一下,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相信沈长泽能认出他!
沈长泽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利爪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按在泳池边缘,鼻子凑近的脸庞,仔细地闻着,呢喃着那句“爸爸”,尾巴卷住了单鸣的腰,似乎在确认。
单鸣心里别提多紧张了,这爪子,这嘴,随便抓他一下,咬他一口,他就玩儿完了。但他依然镇定地说着:“沈长泽,清醒过来,我是爸爸,你睡觉吧,现在就睡觉。”
“爸爸……”沈长泽赤红的双眸里露出一丝哀伤,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比之前清醒了很多。
单鸣轻声道:“你认得我,对吧。”
沈长泽直往下沉,沙哑着说:“他们……看到我了……”
单鸣心脏一阵刺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的,游隼的所有人都看到他了,看到了,再也无法隐瞒了。
孩子眼睛一闭,栽倒在他身上,晕了过去,身上的龙鳞慢慢褪去,龙血人的特征以肉眼能见的速度在逐渐消失,直到恢复成人的模样,恢复成那个他熟悉的俊美英挺的少年。
单鸣怔愣了好久,才抱住他逐渐滑进水里的身体,拖着他一起上了岸。
他脑子乱糟糟的,就这么扛着沈长泽走过长长的走廊,回到了控制大厅,准备迎接他亲密战友们对他的审判。
唐净之一伙人全都被抓住了,跟其他科研人员和保镖一起,狼狈地被按在地上,唐净之闭着眼睛,看样子是被打晕了。
旁边躺着几个保镖的尸体,还有缺了半边脑袋的耐西斯。
巨石看单鸣瞥了耐西斯一眼,解释道:“艾尔说你想亲自杀他,我不知道,他逃跑,我就开枪了。”
单鸣摇了摇头,他心里事儿太多了,这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要耐西斯死了就行。
虎鲨正坐在一旁抽烟,脚边已经聚集了好几个烟头,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烦躁。
单鸣把沈长泽扔到了地上,走到虎鲨和艾尔面前:“你们赶紧揍我吧,我想睡觉。”
话音未落,艾尔已经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扑到了他身上,左右开弓,给了他两拳。艾尔揪起他领子怒骂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养这种东西,你忘了老爹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养他!”
单鸣眨了眨眼睛,生平第一次道歉:“对不起。”
艾尔眼圈都红了:“你不知道这种怪物多危险吗?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单鸣伸手抱住他的脑袋,哽咽道:“对不起,艾尔,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当我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没法开口了,对不起,兄弟,对不起。”
艾尔抱着他哭了起来,就像当初林强死的时候,俩人抱头痛哭一样。十三年了,没人从那片阴影里走出来,今天发生的一切,勾起了他们最不愿意回首的记忆,逼着他们回顾了当时的惨烈,却也释放了他们对龙血人深深的恐惧。
单鸣摸着艾尔柔软的金发,就像安抚一个孩子一样安抚着他,心里充满了愧疚。十六岁的时候忍着养父和战友暴死的痛苦,接替游隼老大的职位,重振整个佣兵团,艾尔为此付出了多少,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从收养沈长泽到现在,整整十年时间,他做错了很多事,而最不应该的,就是欺瞒了这些信任他的人。
他不能再错下去了。
他当着唐汀之以及游隼所有佣兵的面儿,把事情简要地说了出来。
唐汀之没有阻止他,只是在最后,淡然地说:“希望大家守口如瓶,不要把这件事透露出去半分,那么我可以保证你们不受到政府的骚扰。”
游隼所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大部分是被震惊了。
好半天,卡利才呼出一口气:“天呐,我是在看科幻电影吗?龙血人?我居然杀了一只龙血人,你们都看到了吗,我那漂亮的一枪,太酷了。”
虎鲨瞥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
艾尔上去把唐汀之从地上拎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只要我们闭嘴,就两不相欠了?你们制造出来的怪物杀了我的养父,这笔账我找谁算!”
唐汀之道:“应该不能找我,那个时候我还小,还没接触龙血试验。”
艾尔抡起拳头要揍他。
唐汀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诚恳道:“莫瑞先生,你刚才救了我,谢谢你。”
艾尔愣了愣,看着他沉静深邃如夜空般的瞳仁,竟有些下不去手。
虎鲨站起身:“艾尔,别为难这个呆子,放开他吧。”他走过去把单鸣从地上揪了起来,放到了椅子上,“说说你的打算。”
单鸣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沈长泽,孩子的脸看上去是那么稚嫩、那么无辜。
他沉默了。
虎鲨道:“小孩儿是游隼的一员,你想留下他,无可厚非,但他也是个定时炸弹,随时会给游隼带来危险。我们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我希望所有人都能表态,他是你捡回来的,你先来。”
卡利笑道:“虎鲨,龙血人这么厉害,他留下我们不是有个强大的帮手吗?”
百合也耸了耸肩:“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下次让他变身给我看看。”
走火却道:“你们想得太过天真了,他是天启政府的重要试验品,一滴血都宝贵得不得了,以后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谁能预料?游隼没有他也一样强大,但有他在,我认为太危险了。”
其他人也七七八八地发表了意见,觉得孩子留下无所谓的和认为太危险的,几乎各占一半。
而虎鲨和艾尔,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看着单鸣。
单鸣接触到他们的眼神,心里一阵莫名的感动。
虽然他们什么也没说,但是单鸣知道,如果他坚持要把沈长泽留下,艾尔和虎鲨会站在他这边,不为什么。
虎鲨挥手制止了大家的讨论:“收拾东西,先回云顶吧,单,在回到云顶之前给我们一个答案。”
他们开车返回“云顶”。
唐净之和他的几个助手,应唐汀之的要求被他们一并带了回去,因为车里空间不够,全部塞进了后车座。
佩尔昏迷了半天醒了过来,身体没有任何大碍,对于唐净之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实验,也基本没什么印象,倒是沈长泽,一直没有醒的迹象。
他们回到云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
唐汀之联系了天启军方,虎鲨帮他们和摩洛哥政府搭了个桥,让天启政府的人顺利进入摩洛哥境内,把唐汀之和唐净之带回去。
他们仍需要在摩洛哥待上两天,等天启派人来,并对他们的行动给予摩洛哥政府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件事才能算结束。
这两天时间,单鸣躺在房间养伤,连门都没出过。沈长泽就躺在他旁边,依然昏迷不醒。
根据他这次战斗体力消耗量来判断,这次他会睡很久很久,至少五天以上。
这反而让单鸣觉得松了口气,即使孩子醒了过来,他也不知道要拿什么表情对他,他能想象孩子会问什么、说什么,可他无法回答。
他看着在旁边沉沉睡着的沈长泽,俊美的脸蛋稚气未脱,沉睡中毫不设防的样子,就跟一个普通的十五岁少年没有么区别,没人能从这张脸上看出那些可怕的变异人计划和残酷的斗争。
单鸣顺了顺他的头发,露出他光洁的额头,仔细端详了半天。
根本还是个孩子啊,真的只是个孩子。可是压在他肩上的负担,比任何一个成年人都重。他的未来究竟会怎么样?
这个时候,单鸣就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为了儿子将要面对的风险和危难而深深地担忧。
可他知道,他不可能只是沈长泽的养父,他还是游隼的一员。
其实不需要虎鲨给他时间考虑,他心中早已做出了决定。
单鸣伸手摸进沈长泽的衣领,从他脖子上拿下了他的士兵牌,跟自己的交换。
单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脖子上那块印着“SHEN”字样的士兵牌,心里涌上无法形容的不舍。他俯下身,轻轻亲了亲沈长泽的额头。
两天之后,天启政府派人来了。
唐汀之看着他们把唐净之一伙人押上武装车辆,等他们全部上车之后,他转过头,看着单鸣。
单鸣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你把他带走吧。”他说的时候很是淡然,就好像是在归还他从唐汀之那儿借来的螺丝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脏都揪了起来。
唐汀之问道:“你确定吗?”
单鸣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沈长泽睡着的房间,然后扭过头看着唐汀之:“嗯,带走吧。”
游隼没有一人说话,全都静静地看着他。
唐汀之冲一个军官点了点头,军官带着两个士兵进去了,不一会儿,他们把沈长泽背了出来,一步步朝那车上走去。
当他们经过单鸣身边的时候,单鸣心里一阵剧痛,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沈长泽的胳膊。
背着沈长泽的士兵顿住了脚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唐汀之。
单鸣抓着孩子的胳膊,恍惚之间,有点想不明白,那肉乎乎的细软的小胳膊,怎么变得如此结实了,他那跑得快了都会摔跤的小娃娃,怎么会长的这么快,太快了,以至于十年时间就像做了一场梦,转眼梦醒了,就要分开了,怎么会这样呢?
沈长泽从小到大的一幕幕全都浮现在了他眼前,第一次害怕地叫他爸爸的样子、窝进他怀里睡觉的样子、抱着他的脖子撒娇的样子、完成了任务跑到他面前邀功的样子、踮着脚给他洗衣服的样子、护在他身前说要保护他的样子、说要永远不分开的样子,一幕又一幕,直刺进他心脏,他觉得眼眶热辣辣的,这酸楚简直让他不知所措。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一刻般,清楚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叫你“爸爸”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牵挂,意味着不舍,意味着浓浓的感情。
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理解,冷酷狠毒如林强,为什么要跟那个龙血人同归于尽,他明明可以跑的。
现在他明白了。
这次分开之后,还能见面吗?
他能活到几时呢?也许这次就是永别,也许到他不知道在何处暴死的那一天,都无法再见孩子一面。
他只是有点舍不得,真的只是有点舍不得,舍不得那一声“爸爸”,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看到这孩子用崇拜的眼神看他,听到这孩子再叫他一声“爸爸”。
单鸣咬了咬牙,松开了手,颤声道:“走吧。”
终有一别。
唐汀之带着人走了,走得很干净,就好像他们没来过,沈长泽也从来不曾存在过。
单鸣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一梦就是十年。
艾尔走到他身边,压着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窝处。
单鸣一动不动,没有眼泪,没有语言,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游隼于隔天回了哥伦比亚。
单鸣花钱买了些情报查劳伦斯·罗迪的消息,情报贩子在一个星期后给了回复,说罗迪已经在摩洛哥遇害,再也没回到法国,至于究竟是谁杀了他,有可能是耐西斯,有可能是罗迪的哥哥,也有可能是在那场混战中中了流弹,总之,他们在废墟中清理出了罗迪中弹的尸体,情报贩子把罗迪被砸得不成人形的照片一并奉上。
单鸣扫了一眼之后,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从那以后,没人再在单鸣面前提起沈长泽。
他们的生活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挑单子,接任务,游走在死亡边缘,赌博,喝酒,嫖妓,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痛快日子,就好像那个漂亮又厉害的男孩儿,从未出现在他们之间。
只是单鸣每天都会看看那块贴着他心脏的士兵牌。
那是他这辈子得到的,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