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传道授业

    “宣德瓷器个真品款识中，‘德’字个‘心’上面缺一横。所以但凡看到完整个‘德’字，基本都是仿制，懂伐啦。但并不代表只要少一横个都绝对是真个，有个仿品也会故意仿少一横，但那种仿品上头个字非常不自然，因为都是仿样，没有这种自然少笔个神韵，侬先仔细看看，我给侬找个仿字，侬一会再对比看看。”

    “师生友谊”在三楼正式拉开序幕。

    那段时光里，作为“老师”，她所传授给我的不仅是技术知识，更是人生哲学。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文史哲的地位一落千丈。我也一度不觉得它们在物质世界具有绝对价值。但自从我在她家顶层，掌眼过各种珍奇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你觉得这世界有什么东西一点用都没有，那请千万不要放过它，把它往死里研究之后，你就懂了这无用之中所蕴含的无限大用。

    她精研过古代历朝服饰、配饰的历史典籍、文献，而且根据各种阶层的服饰、配饰变化，各自形成一套变化图谱。她刚开始给我看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很有趣。

    “这幅画绝对是仿品，唐代个官帽相比于五代，高度应该更高一点，而且长翅帽是宋代才盛行，不可能在唐代就出现，懂伐啦！”这就是研究官帽变化的用处所在。

    每次她实践断代的时候我总是一愣一愣的。因为每次我都深深感到自己的无知与浅薄。每一本“图画册”其实都是“底蕴”。人人都想一眼即明真假，可是“底蕴”真的够吗？

    后来我接触资本市场，感触更深。人人都想快速高抛低吸赚钱，但却总是不愿意深入研究企业，完善基本面研究。做趋势永远是概率，看懂了本质才能先发制人，掌控趋势。

    不过当时也能悦纳自己的幼稚，毕竟格局需要时间来培养。

    “瓷器款识跟人名一样，尽管重要，但难免被精仿，所以瓶身所展现个时代风貌更重要。不管是人物个活动，还是整体内容，都应该与当时时代风格相近晓得伐。最好要多看看那个时代个绘画懂伐啦，尤其是名家个笔触和构图，如果有能对上个，就可以捡到漏。”

    比如她在香港收的一个永乐扁壶，因为记录了一段表演乐器的历史故事，她一眼相中。用她的话说，学精了历史去做收藏，就是拿着说明书找东西。

    而她最引以为豪的，则是从柏林旧市场捡漏的宣德青花瓶（正经鉴定过）。那个瓷瓶非常符合宣德年间瓷器纹饰特点：龙纹雄壮飞舞，极具气魄。以青花画龙，典型的海水云龙主题，龙身缠绕绵长，盘旋恣意，整体动态十足，气势磅礴，流畅奔腾。据说当时她本以为是高仿，因为太过完美反倒是瑕疵所在。但她觉得瓶口的年代感非常足，很悠远，不像是可以仿出，所以还是买了下来。

    “所以站在阴阳分割线上的势态才是真极致。只有当一个东西走至双向极端，它的内在才会展现出无比强韧的撕扯和冲突，才会具有真正的张力和感染力。有点像‘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境界，虽然不拘于法则，但在完全逆向之中，反倒更加突出了对法则纯真的忠诚。”这是我们探讨的过程中，最具哲学意味的一段话。

    而她自己本身就是这“极致双生”的典范。

    在三楼的时候，她总是非常认真严肃，看得出来，她对历史充满了敬畏。

    那种态度我终生难忘。